在专署大院的岁月(14)

作者:毛若眉


两人说着话,不知不觉到了吃晚饭的时间,赵彬和宝珠拿着饭盒一同去食堂打饭。

吃完饭,赵彬开始伏在桌子上,写“情况反映”。宝珠见天色暗淡下来,就把煤油灯点亮,放赵彬面前,把火盆也往赵彬那边挪了挪。宝珠知赵彬在写重要文章,不敢影响他,就什么事都不做,只拿了张报纸,坐在火盆边看。宝珠看了一会报纸,起身提起暖水瓶,给赵彬的杯子续水。赵彬抬眼望她笑了下,马上又低下头继续不停地写着。到了九点半钟,宝珠再为赵彬杯子继水时,赵彬放下笔,望她笑着说:“你慢慢地就会习惯这里的生活。”

宝珠说:“慢慢地我也不会习惯。”接着说,“我要工作!”

“你要工作?肖静没给你说吗,结婚头天,你就已经安排到妇联了。这样,明天我陪你去报到。”

宝珠哦了声,又对赵彬说:“我想改名字。”

赵彬有些惊讶:“你这个名字不是很好吗。”

宝珠解释说:“我小时,一些玩伴,总喜欢叫我‘宝猪’;还有些大人也故意叫我“猪娃”。我那时哭闹着要爷爷改名字。爷爷呢,什么都将就我,就这件事他不同意。爷爷去逝后,我想自己改名字,但一直不知取个么子名字好。”

赵彬听了,笑道:“你如真要改名字,让我想想。”

宝珠嗯了一声。赵彬想了会,对宝珠说:“叫冯莹吧。”

宝珠问赵彬是那个莹字。赵彬给她大概说了下。宝珠记住后,把冯莹两个字,轻声念了几遍,觉得有点好听,就对赵彬点头:“这个名字可以。”

赵彬抿笑着望了眼宝珠,拿起笔继续写起来。

这晚,宝珠陪赵彬写材料至深夜。

第二天早上,赵彬带宝珠去妇联。妇联因县委房子紧张,办公室暂设在街道一家民宅里。两人出大门,拐一道弯,来到妇联办公室。

肖静见赵彬和宝珠来了,忙把他们让到靠墙那排椅子上,又乐呵呵地走到茶几旁,一面倒茶,一面望他们夫妻说:“我前天去地委妇联开会,昨天下午才回来,一直没空去看小冯。”

赵彬对肖静摆手:“小肖,不要给我倒茶,我马上要去办公室,今天事情特别多,你给小冯办下手续。”

肖静笑道:“好的,好的,赵县长,你去忙。”

赵彬走后,肖静把茶递宝珠,又从办公桌抽屉拿出一份表格,摆桌子上,对宝珠说:“你把表填下。”

宝珠把茶杯放在茶几上,走过来,从兜里掏出笔,弯着腰趴在桌子上,正要写,肖静把椅子搬到宝珠后面,含笑说:“坐着写。”

宝珠嗯了声,坐在椅子上,握着笔在表格姓名栏,端端正正地写上:冯莹。立在旁边的肖静见了,捂嘴笑道:“赵县长把你的名字改了?”接着说,“水平高的人,改名字都不一样。”

冯莹不知肖静话的意思,抬头怔怔地望着她。

肖静见宝珠一脸迷茫的样子,就呵呵地笑道:“赵县长啊,他觉得自己,是喜逢一颗晶莹的宝珠。”肖静见宝珠还是没明白,就又说,“逢莹,冯莹,逢冯同音,呵呵呵……”

宝珠脸红了,急忙说道:“肖主任,他是随便改的,不是像你说的这样。”

肖静见宝珠这样说,笑得更厉害了,眼泪水都笑出来,笑毕,她拍了拍宝珠的肩,催她快点填表。宝珠把表填完,递给肖静。肖静接过表格看了看,放入抽屉,又从下面一个抽屉,拿出一个已办好的公费医疗证,递宝珠:“以后看病带上这个本子。”又补一句,“这上面写的是冯宝珠,以后再更正。”

宝珠嗯了一声,满心欢喜地接过小本子,仔仔细细地看,看了好一会,才把公费医疗证,小心翼翼地装入兜里。

“小冯,你今天就正式上班了,走,我带你去办公的地方。”肖静说时,带宝珠去了隔壁。

第8章 吴元归来知实情,欲闹不成调工作

就在宝珠情绪渐渐稳定之际,吴元从省里学习回来了。他是直接回了乡下的家。吴元的父亲在他十几岁时已去世,现在两个姐姐都已出嫁,家里只有母亲一人。他好久没见到母亲,心里十分惦记。这时,他一踏进院子就高喊道:“妈,我回来啦,妈!”

不见母亲回应,吴元三步并作两步走进堂屋,把旅行箱往桌上一放,转身正要去找母亲,却见母亲从外面进来了。吴元问母亲:“妈,您到哪里去啦?”

母亲说:“我在外面随便走走。”

吴元见母亲脸色不好,吃惊地问道:“妈,您身体怎样?”

“还好。”母亲淡淡地说道。

吴元脸上露出欣慰的神情:“哦。那就好。”

吴元打开旅行箱,从里面拎起一块青蓝色阴丹士林布,对母亲说:“妈,这是给您买的做上衣的布。”

母亲近前接过布料。吴元又拿起一块灰色斜纹布,递母亲:“这是您做裤子的布。”接着把一件酱色开衫线衣,披在他母亲背上,左看右瞧了一会,说,“妈,买这件衣服时,我生怕码子买不合适,就比着一个跟您差不多高的营业员买的,还好,您应穿得。”

母亲把衣服慢慢拿下来,凝望着儿子。吴元又从箱子里,拿出一件枣红色碎花灯芯绒罩衣,和一条粉色围巾,喜孜孜地对母亲说:“这是给宝珠买的,她肯定欢喜得不得了;大城市的东西就是好……”

母亲打断儿子的话:“元儿,我们等会再看吧。你来,妈跟你说个事。”

母亲朝火坑房走去。吴元说了声好,放下手里的东西,随母亲来到火坑边坐下。吴元笑着正要问母亲有么子事,却一眼看见母亲蹙着眉头,面带忧色,盯望着他。吴元心里惊了下,忙小心翼翼地问母亲:“妈,有么子事嘛?”

母亲拉起儿子的手,轻轻拍了拍,说:“元儿,人来这世上啊,不是每件事,都顺心;有些事呢,是命运安排好啦的……”

“出么子事啦,妈?”吴元听他母亲这样说,忐忑不安地问道。

“我说啦,你莫要……”母亲望吴元一眼,欲言又止。

“妈,您今天怎么啦?您说唦。”

“宝珠,她,她,她……”

“宝珠她怎么啦?”吴元急迫追问道。

“她,她跟赵县长结婚啦。”母亲说完,别过脸去。

“啊!不可能!妈!”吴元惊得霍地站起来,望着他母亲大声说道,“妈,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过年,我和宝珠就要结婚啦,她怎么会跟别人成亲!”

母亲转过脸说:“元儿啊,是真的!宝珠结婚的第二天,她父母到我这里来,亲口说的。他们说,宝珠跟赵县长结婚,是组织决定的。他们把礼金都退啦。”母亲声音哽咽地又说,“元儿,算啦,妈重新给你说个。”

“怎么会这样啊!妈,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啊!”

吴元像精神失常样地冲到院子,朝河边疯跑去。他一跑到河边,就“卟通”一声跪在地上,用拳头边捶地,边嘶声裂肺地哭喊着:“天啦,怎么会是这样,怎么会是这样啊!”

母亲赶来,拉着儿子的胳膊:“元儿,回去吧,在这里哭,不好。”

吴元挣脱母亲的手,一屁股坐地下,将头埋进膝盖,越发哭得厉害。“唉!”母亲长叹一口气,又劝道:“元儿,外面冷,我们回去吧。”

吴元像凝固了样,坐在那里,动也不动。一阵寒风吹过,母亲禁不住剧烈咳嗽起来,她有支气管炎,一受凉就要咳嗽,她忙用手捂着嘴,自个儿回去了。

吴元坐在冰冷的地下,不知哭了多久,才缓缓地抬起头,用悲伤的眼睛,望向桥下那块平整如桌的大岩石。儿时,他和宝珠,还有两个姐姐,最喜欢在这块灰色的岩石上娱乐。他们有时坐在岩石上讲故事、猜迷语、翻手绳,有时还在岩石上踢毽子。只是那时无论玩什么,一轮到他时,宝珠就要捣乱。他讲故事,她插嘴;他猜迷语,就是猜对了,她也一个劲说是错的;他翻手绳,她把绳子从他手里一把扯下来;他踢毽子,她推他,让他接不到毽子。还有一件可气的事:有天下午,妈坐在阶沿上绣花,她要大姐、二姐和宝珠,看她绣。他是男孩,妈自然不叫他学。他就一个人在屋后,采了一大把棕树叶,来到河滩坐在这块岩石上,专心专意地编“蜈蚣”。当“蜈蚣”快编起时,一只手突然从他肩后伸过来,把“蜈蚣”一掣,瞬间辛苦半天的东西不见啦。他回头一看,是宝珠,她拿着“蜈蚣”,边跑边笑。他气得不行,回去向母亲告状。母亲却说,你大些,她小些,你要让着她。后来也不知为么子,他对宝珠的捉弄,渐渐地不反感了。再以后,他和宝珠长大了,就很少再来这岩石上玩。不过,有时,他和宝珠会在后面山上约会,记得那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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