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在镜中(15)

作者:无人问镜


既然希望他们生活越来越顺利,那对方做出改变的决定,除了尊重祝福好像也没什么反对的立场和余地。

而郑砚澜就要离她远去。

恍惚之际,犹如身魂离位。

四周的一切都如潮水般退却,她看见自己和郑砚澜驻足在干涸的河床两岸,遥遥相望像照镜子。

原来末日之外还有末日,世界上真的有两片相同的叶子。

第11章 你的影子

再睁眼已是夜晚,黑暗抱作一团。

戚粼从沙发上起身,呆坐了一会儿。半梦半醒间回顾完她和郑砚澜的童年,如同跑完一场仅她参赛的马拉松。往日如昨,一去不返,又滋生不合时宜的伤怀。

开灯的瞬间,戚粼才想起自己眼中有和夜晚相同的色彩。遂关灯融为一体,眼不见心不烦。

轻唤一声“斑斑”,小猫便听话巡回至怀中。

戚粼抱着斑斑走到门口,同它告别,无端联想到午夜12点,魔法解除便会恢复原身的灰姑娘。24小时的临时密码期限已到,下一次和斑斑见面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想到这里,她就忍不住又摸了两把手中柔顺的发毛。

咔嗒——

身后大门开锁声响起时,斑斑音调绵长地叫了一声,戚粼猝不及防转身,一个激灵。

夜色中面面相觑,伸手不见五指,却已看清彼此。

“怎么不开灯?”

郑砚澜先出声再进门,挺拔颀长的身量立于戚粼眼前,让黑夜更黑。

像迎来一季潮湿,戚粼答非所问:“外面在下雨?”

玄关柜传来窸窣的动静,郑砚澜的声音又近了一些:“嗯,下的小雨。”

不过一个梦境的距离,雨水就从B市流迁到A市,戚粼意识到郑砚澜的感冒还没好就又淋了一场雨。

“那你去换衣服吃药吧,我先回学校了。”

说着,她摸黑朝左前方迈了一步,伸出手探寻灯光按钮。

未料触碰到比冷气更低一度的指尖,戚粼蓦地抽回手,挨了烫似的。不经意又擦过郑砚澜倾身而来的腰腹,火海变刀山,教她不敢再轻举妄动。

“等我一下,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郑砚澜指腹还压着开关,臂肘横斜出拦截的姿态。

戚粼劝他一副病躯少折腾:“你休息吧,离得这么近我自己回去就行。”

“感冒而已。”

戚粼无法:“我怕你病情加重传染给我。”

话已至此,郑砚澜没再接茬,眼底有浪潮层层堆叠,脚下却退后一步,双手抱臂半倚柜门,悉听尊便的意思。

戚粼顶住他的目光,硬着头皮换好鞋,临走前又催他一遍换衣吃药。

郑砚澜置若罔闻,只把玄关柜上的牛皮纸袋拎到她怀里,简明扼要道:“赵老师做的泡芙和梦龙卷。”

戚粼条件反射地接过,掌心相蹭的外包装是意料外的干燥。

抬眼瞥见郑砚澜沾染了湿气的黑发和肩,银白光线自高处泼洒,视线交汇的刹那,戚粼忽然感觉淋过郑砚澜的雨又尽数落到她身上。

道谢的话还没出口,郑砚澜先偏头拢拳轻咳一声。

戚粼眉心也跟着跳了一下,语速不自觉加快:“好了我真的回去了,你也赶紧去洗个热水澡把药吃了——”

“药我留在家里忘记带回来了。”郑砚澜轻描淡写回复,边打开抽屉取出伞递给她,“你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到了给我发条信息。”

怕再耽搁他洗漱,戚粼匆匆接过雨伞应下。直到大门阖上的那一刻,她才恍然间想起,郑砚澜说要离开两天,这才一天都不到。

等到吹风机的声音停止,斑斑跳上洗漱台,脑袋蹭过郑砚澜的手背。

收拾好台面,郑砚澜顺了顺它的毛,斑斑便顺势躺进他怀里。抱着猫走到客厅,远远看见沙发上的手机提示灯亮起,弹出一条信息。

斑斑自动跳到手机旁,屏幕显示新消息来自戚粼。郑砚澜不算意外地点开对话框,读见内容的一瞬间猛然抬头,心跳加速,快步走向门口。

一把拉开大门,撞上风声满怀。空旷的楼道里,写着药房名称的药袋安静躺在地面,像被风送来。

编辑好短讯表示药已收到,又确认过戚粼已经安全抵达宿舍,郑砚澜将手机息屏,从猫爪下取出药袋,没急着吃,只攥在手心。

仰头靠在沙发上,郑砚澜半阖双眼,想起上一次有印象的感冒,还要追溯到几年前的夏天——

得知母亲即将带自己去B市定居,他和戚粼都始料不及,又因年幼无计可施。只能珍惜还在一起的日子,顶着太阳机械地绕着走过无数次的街道再走一次。

越临近离开的时间,脚步就越沉重。兴许是为了调节气氛,戚粼走着走着突然指向天空,颇为新奇地说:

“快看,有日晕!”

郑砚澜不疑有他地抬头,直视太阳,收获一圈透亮的光晕,边缘是淡tຊ淡的彩虹光谱。

刚准备给出回应,就听戚粼问:“像不像赵阿姨戴的隐形眼镜?”

离奇但贴切的联想,郑砚澜笑了:“像。”

回到家把这一奇妙对话告诉赵知华,交换得知“日晕三更雨,月晕午时风”的俗语。

民间智慧博大精深,当晚果真下起雨,戚粼和郑砚澜不约而同跑到阳台看雨,宛如验证预言的先知。

结果是半夜三更不睡觉,第二天双双感冒。

为了避免交叉感染,也为防止郑砚澜搬家的路上身体不适,两人被谢昭然勒令禁止近距离接触,凡见面必须间隔一米以上。

如此折腾,吃药加隔离。然而直到郑砚澜离开的当天,两人感冒仍不见好,又皆因担心害对方病情加重而站在原地止步不前,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

还是赵知华见二人离别之际仍隔得八丈远,于心不忍,提醒郑砚澜:“你不去跟沛沛道别吗?”

郑砚澜问:“可以吗?”目光向着戚粼。

戚粼也不装了,即刻点头:“当然!”

终于刑满释放,重新凑到一起。

薄雾弥漫的清晨,影子钻出地面。

戚粼突发奇想,伸出手往前试探了一下,看见地面上的影子也向前,但走得更远。

郑砚澜自然没有错过这一幕,不等戚粼招呼,便自觉伸出手,两人手掌的阴影交错,像在默片里紧握。

她换了个姿势,操纵皮影小人一样,用影子踩了踩郑砚澜,半晌憋出一句:

“一路顺风,到了那边记得......记得联系我。”

郑砚澜说好,影子拍了拍她的脑袋,戚粼刚要炸毛,听到他说“我放假了回来找你”又立刻熄了火。

当务之急是维系友谊,戚粼识时务,决定暂时不跟他计较。

她递出左手,做出约定的手势:“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郑砚澜也伸手,这次指节实实在在相勾连。

世界上还有远比预防感冒更重要的事。

*

斑斑似乎对药袋很感兴趣,一跃就跳到郑砚澜怀里,把塑料袋踩得哗啦作响。等郑砚澜把药取出来,它又钻进口袋,顶着袋子自娱自乐地匍匐。

太阳穴突突搏动,刚吃完药斑斑就跑回来,不小心撞到他腿上。

手一伸把猫捞起来,斑斑乖乖不动,讨好地叫了一声。

郑砚澜便放手,任它去玩。目光随着它跳跃的身姿路过书房外一面白墙,兀地滞留一瞬,随后摇头,自嘲般起身,手指拂过斑斑背毛——

“原来是你的影子。”

才睡了一天踏实觉,戚粼又开始晚睡早醒。在这诡异的作息中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和生物钟的矛盾实在巨大不可调和。

想到另一截然相反的例子,顺手发出问候:[早上好,感冒好些了吗?你什么时候有空,我把伞还给你。]

等了十秒没回应,戚粼先起床洗漱,吃早餐前看了一眼手机,信息栏仍是空白。

难不成还没起?眨眼有合理解释:生病的人是会比往常嗜睡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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