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微酸(79)

作者:烟花海棠


看,命运还是眷顾他。

仇恨种在心底,慢慢萌发——他迟早要她们知道得罪他的代价。

🔒54.偏执的沉沦

2015 年的高考季,圣明中学考场掀起了一场风波。

6 月 8 日下午,最后一科外语考试,校外学生正开始入场的时候,出现了一个男疯子。具体是不是真的疯子大家不能确定,但是他一边往学生堆里冲,一边大骂:“何英,你生来就是贱的!你小小年纪就知道配合着宋雨丽勾引男人睡你!你骚进骨子里!不得好死!”的那一幕,的确让在场所有人都记忆犹新。

要知道,高考的严肃场合,连学校附近几条道路都采取了封闭式管理,送行的家长中出现这等异类,确实足够博人眼球。

尽管警察很快放倒了他,制止了他靠近学生群的行为,但这不影响部分无良媒体兴风作浪,也不影响考试结束后的学生们相互之间探索一个问题——何英到底是谁?宋雨丽又到底是谁?

那个男人是不是疯子不重要,他嘴里的话足够狗血,足够劲爆,就行了。

探索欲被激起来,高考过后,就连校园论坛里“谁是何英?”“圣明有校鸡?”的讨论帖,每日的回复量都是以百递增的,最后还是靠着管理员删帖封号,才勉强抑制住此类消息进行霸屏。

明面上的风暴虽以闹事男人获刑三年收场,暗潮仍旧汹涌。

被热心网友扒出来的“何英”一共四个,两男两女,来自不同学校,一时间众说纷纭。火在蔓延,会烧到哪里,烧出什么秘密,谁也不知道。

未知才让人恐惧。

整整三天,宋荻野没有一天真正睡着过。

只要一闭上眼睛,她就会看到那个干瘪、邋遢、目露凶光的男人——她抱着英语书准备进考场的时候,有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转过头去,便隔着重重人头与那个人对望了。

然后那个人冲了过来,满口污言秽语。

他叫她,何英;他把她八岁那年发生的事添油加醋地全说出来了。

混在人群中,她扭过头去拼命向前走,即使每个人都回头驻足去看那场闹剧,她也不敢停留,她一直走,灵魂飞到空中,成为一具行尸走肉。

那个人是来蹲她的,如果她再走慢一点,就会被他拉下地狱。

她太高估何志高的道德感了,盲目去蹚浑水,确实是她的错。

先前回到家里,宋雨丽一把鼻涕一把泪嗔怪她不该那么冲动,不该找来工地的时候,她还只觉得无畏,她以为她已经足够成熟,足够强大,也相信法律自会解决问题。

“你不了解他的,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宋雨丽摇摇头。

“我不怕他。”宋荻野说,“我不信他还能怎么样。”

她最终是为自己的无知而得到了教训,一整场外语考试她都在梦游,英文单词浮到空中,又落下来,耳畔全都是谩骂和嘲笑,她看到中性笔划出来的墨水变成红色,再一低头,她的裤子,两腿之间也变成了红色。

无尽的红色向她侵袭而来。

就像那天她从芦苇丛里爬起来那样,她忽然不知所措。

如果不是学生的本能在指引她一个字一个字写下去,她也许真的会交上一张白卷,考试终了的铃声打响,她走出去,听到走廊上的结束了最后战斗的大家开始畅所欲言起来:

“哎,你们知道何英是谁吗?”

宋荻野终于崩溃,开始朝着校外疯狂地跑去。

彼时,路莱同样不安着。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家里人很重视这场考试,今天爸爸亲自接送她。从乌亮的奔驰车上走下来,她刚刚汇入人群,正寻找着宋荻野的身影,那个奇怪的人就暴虐地叫骂起来。

看起来他是想扑过去揪住某个人的,可惜被人流截停。

路莱的视线穿过人群聚焦在那个疯癫的男人身上,两个名字重重撞进她的耳朵里——何英,宋雨丽。

路莱愣了一愣。

等警察冲上去制服那个暴徒时,她猛然反应过来了,他说的何英是谁。只是现在学生们已经开始涌入考场了,路莱在慌乱中踮起脚尖眺望,她看到了那个走在最前面的身影:狼尾的发型,纯黑的 T 恤,那天在房间里接过练字本并撕掉时她也是这样的打扮。

“宋荻野!”她喊。

现场太吵了,没有人听到。

这匆匆一瞥,差一点就会成为永别。

外语考试结束后,路莱的第一反应是去三楼的考场找寻宋荻野,可一无所获,电话拨过去也只是占线的忙音,她意外地魂不守舍,连考场外的爸爸也看出来她的不对劲,问:“不舒服吗?是不是题很难?”

破天荒没有心情去听爸爸的话,路莱只是敷衍道:“嗯”。

题到底难不难她已经忘记了,这是一个优等生不该有的错误,情绪低落,她迫切地想要见到宋荻野。被爸爸带回家里,妹妹正在沙发上看小马宝莉,妈妈抱着半牙西瓜走过来,漫不经心提起:

“路莱,你们考场今天出事了?”

小地方,消息确实灵通,爸爸也摇头。

“要我说这种人是该重判,无论是博眼球还是发疯,高考的大日子,这样胡闹真是影响孩子们发挥。”

插上半个勺子的西瓜递到路莱手上,路莱吃了一口,胃里开始翻涌。

“妈妈,我要出门一趟。”她心头一紧。

六月的阳光滚烫,迈开脚步奔跑起来,不一会儿后背便被汗湿透。

学校和宋荻野的家都空空如也,拨出去的电话仍然没有被接通的迹象,直到太阳渐渐落下来,光开始暗淡,墨蓝色的天幕被火烧云爬满。

流光飞舞中,路莱终于想起来一个最有可能的地方——秘密基地。

二十二层楼,她从来没有爬得那么快过,后脚跟被不跟脚的帆布鞋磨得生疼,小腿肚发酸,鼻子连同嘴巴一起用力把每一口气呼吸到底也觉得杯水车薪。

攀上最后一格楼梯时路莱只觉得肺像要炸了,但远远地看见了坐在天台围墙上脚底悬空的宋荻野,她的心就平静了。

“荻野。”她喊。

被惊动的神游中的宋荻野,在转过头来之前,身体竟往天台的外缘又挪了一寸。

“不要过来。”

眼神空洞。在这里暴晒几个小时,她的脸和脖子已经一片通红,摇着头,声音干涩,整个人像是被暴晒过的海带一样透露着皱巴巴的颓唐,她赶在路莱说下一句话之前就不打自招。

“那确实是我爸。”

言简意赅,面无表情的模样,路莱心都要碎了。

“他说的那件事,的确发生过。”

在来之前,不,是在考场的时候她就已经想了很多,也许那个男人是个神经病,是蓄意造谣,是刻意报复,是随随便便捏了个父亲的名号。

什么仇恨?哪个做父亲的会这样荒唐?

但这一刻宋荻野毫不掩饰地承认了。

其中一定是有差池的,可她连解释的兴趣都没有,抬头望天,身体前倾,扣在围墙边缘的手软绵绵没有力气,似乎下一秒就要从高楼一跃而下。

“那又怎样?”

路莱开始哭了,好奇怪,她比宋荻野看起来还要失控。

“你下来,是怎样都没关系,你先下来!”

汗水和泪水填满了她的脸,因为呼吸不畅而气喘连连的她仿佛一支正在融化的冰棍,即使是在宋荻野面前她也是第一次这样失态。

“路莱, 别哭,不值得。 ”

许是见她哭了,宋荻野睫羽微动,ᴶˢᴳ眼中透露出一种浓烈的不甘和绝望。

“你应该离我远些的,小小年纪被人带进芦苇丛脱掉裤子都不懂反抗,我真是这个世界上绝无仅有的傻叉。”

今天高考结束了,考完试的人都在狂欢,要吃散伙饭,要一起唱 K 到天明,美好的明天正在挥手,而她坐在这里默默看着这热闹城市熙攘的人流,不能再自欺欺人,明天就会沦落成一个巨大的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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