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微酸(34)
作者:烟花海棠
他上次信誓旦旦的删除,只是一种蒙混过关。
宋荻野咬紧牙关,牙槽骨发出“咯咯”的声音。
她一股脑把所有照片视频拷进了 U 盘,删除电脑上的文件夹,清空了回收站。刚准备合上电脑,又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干脆把电脑恢复了出厂设置。
毕竟不知道是不是只有那一个文件夹,不如一窝端了。
做完这些,宋荻野起身欲走。但路过杨光明的时候,她又思绪纷飞。
不远处的小茶台上放着果篮,果篮里,一堆红彤彤的苹果中间卡着一把小小的水果刀。
闪着寒光的刀刃不断刺激宋荻野的神经,好像在呼唤她。
“快来,杀了他;快来,就是现在。”
宋荻野的拳头拧紧又放松,反复几次,她在挣扎。
忽然睡梦中的杨光明咳嗽了两声,她才如梦初醒——算了,还是回家去。
往日的懦弱即是今日的导火索,宋荻野再追忆起来,悔不当初。
装傻充愣三天已经是极限了,再不走出房间,她就会烂在房间里,继续被关一辈子。
晚上,小曼照例下了班来陪她睡觉。
小曼这个人虽然老哭哭啼啼,但陪着宋荻野的时候是真的无微不至。一进房间先探她的鼻息,确定她没死;然后摸她的额头,确认她没病;最后去卫生间拿来毛巾打来水,给她擦手擦脚,确保她不会臭。
如果这个时候宋荻野睁开眼睛,她就会很欣喜地去外面把饭拿进来一勺一勺喂宋荻野吃,仿佛宋荻野是个失去自理能力的伤残人士。如果没睁开眼睛,那她在七点半之前也会把宋荻野摇醒,然后喂饭。
三天里两人一直都是这个相处模式,宋荻野虽然不说话,但身体还算配合。
小曼觉得这样就足够了,毕竟宋荻野遭受了这么大的打击,如果隔天就下床又蹦又跳才是不正常。
为此,她对何英、黄玉、方志成都统一口径。
“你们都忙你们的吧,等我来照顾她就好。那件事,到时候她愿意说就说,她不愿意说我们就都不要再问了。”
因为宋荻野整整三天不开口,小曼以为她确实是不愿意说了。
于是她一边喂饭一边安慰:“千寻,只要是你的选择,我都无条件支持。你不用去想太多,多吃几口饭,把自己身体先顾上了,就好了。”
但今天宋荻野突然说话了。
她咽下最后一口皮蛋瘦肉粥,忽然用沙哑的声音喃喃道:“我想让杨光明付出代价,如果不能亲手杀了他,那也要亲手把他送到监狱里。”
这句话让小曼喜出望外,她连忙站起身要走。
“那好,我把黄玉找来,我们先商量一下怎么做比较好。”
宋荻野却拉住她。
“我害怕。”
她说,那只黏在小曼衣角的手在微微颤抖。
“我不知道我算不算自愿的,不知道法律会怎样评判,也不知道隔了这么久,到底该怎么把他送到局子里去。但我知道,一旦这件事被公布出来我将会面临什么。小曼,我害怕。”
她们做新媒体这几年,类似的事件不是没有遇到过。女职员加班晚归被拉入小巷、女大学生借钱买手机被骗裸贷、离异少妇因拒绝同事追求被当街泼硫酸……
为什么这种新闻最爱把受害者的性别放在前面,突出一个女呢?
难道女人生来该遭受这一切?
这种社会新闻的评论区往往也是鱼龙混杂。
网友 A:深更半夜敢穿着高跟鞋在外面走的,那不是等着让人拉进小巷嘛。
网友 B:拜金女!虚荣!裸贷媛!不值得同情!
网友 C:肯定是拒绝的方式有问题,伤了人家自尊了,不然人家何至于此?再说,一个离异带娃的女人,那么挑剔干什么,真把自己当小仙女了?
……
小曼每次都很想把这些评论全部删了,或者全部举报了。但老板不允许,老板说:支持言论自由,鼓励网友畅所欲言。
其实他的言外之意是,不管他们怎么讨论,公众平台有热度就是好事。
气得小曼牙痒痒,只好开个小号跟这些人对骂。
但……宋荻野的事,不是开个小号对骂完再举报,就能翻篇的。
小曼原本要往外走的脚步停住了,转回来,她扑上去抱住了宋荻野。
“要不就算了……”
虽然显得很懦弱,但考虑现实因素,她打退堂鼓了。
“还有其他的报复手段嘛!我们可以找别的理由去闹得他的培训班开不了课,我去想办法查他住在哪,还能找人往他家泼油漆……”
小曼把自己能想到的报复一一例举,就连把杨光明的照片 P 成黑白,做成传单雇一群大学生满大街发放这种小学生手段都说了,滔滔不绝。
两只细瘦的手臂忽然攀上了她的背脊,宋荻野用冰凉的手掌揉了揉小曼的后脑勺。
“算了,没事,你把黄玉、何英、方警官他们都找来吧。”
决绝的态度,让人不禁联想到那句‘虽千万人,吾往矣’。
“再害怕,也要走下去啊。”
宋荻野重新找了个 U 盘,把除视频以外的东西全部打包,复刻了一份交到方志成手上。
方志成感觉这东西相当烫手。
他不得不实话实说:
“虽然强奸罪的追诉期是 20 年,但是……目前这个情况,光靠这些照片和一份录音不能定罪。尤其是录音里他提到你说‘愿意做一切’这一条,你没有反驳,在法律上很难证明你其实非自愿。”
“是,我知道。”
早有预料的宋荻野淡淡回答。
“所以我甚至不建议你提供录音,这样很容易被反咬一口。”
方志成摇摇头。
“并且,年代久远,仅凭你一个人的控告,也不能直接认定犯罪事实发生……”
“那要怎么办啊!”看他说了半天又给不出解决方案,小曼忍不住插嘴道。“把照片里的人都找来行不行?”
理论上是较为可行的方法。
但是个人都知道,过了那么久,且不谈能不能找到当时的受害者,就算能找到,七年前就选择了沉默的她们,现在也未必愿意承认。如果人家不承认,难道真的要举着照片去逼人家承认吗?
房间里的众人陷入长久的沉默中。
宋荻野提出要去楼道里抽支烟,何英也跟了出去。
这是自“刺杀杨光明”失败以后,何英和宋荻野第一次正常对话,戒烟已久的他甚至也找宋荻野要了一支烟。
“路千寻是为了你吗?”
他在缭绕的烟雾中问出了这句话。
“何先生,”宋荻野用手挥去面前的烟圈,面对问题,依然是四两拨千斤,“还记得那段行车记录仪里的对话吗?他们分享的那个不情愿又不得不顺从的人,是我。”
那时候的路千寻一定是听懂了。
🔒23.脆弱的反击
因为宋荻野的开诚布公,何英被烟呛了一口。
他发出一连串咳嗽声,没拿稳的烟掉在了地上,星火四溅。
与他相比,宋荻野这一刻反而要淡定许多,她不紧不慢用脚捻灭地上的烟蒂,朝何英无奈地笑笑。
“吓着了?”她问。
何英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来。
“有点出息吧,ᴶˢᴳ我都没那么激动。”
“你准备怎么办?”何英终于缓过气了。
“试着把舆论带起来。”宋荻野将剩余的香烟一口吸到头,她原本就是做新媒体的,所以对舆论的力量十分敬畏。
她知道,就算能托方志成找到那些受害者的联系方式,如果想和她们统一战线,也至少要先把事情炒起来。
这件事需要一个出头鸟。
就好像是学生时代老师公布成绩,60 分以下的,被念到名字就要自觉站到教室最后排去。这种时候如果只有一个人站在后排,那这个人一定会在众人的侧目下坐立不安。但如果有两个人,三个人,一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