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日回忆录(39)

作者:初雪利酒


秦旸成功地转移了他的注意。

的确,秦旸很懂得去揣摩张守诚的心思。

一个市级优秀班主任,从教近二十年,他所带的班级在马上就要高考的时候,却突然有个学生跳楼自尽了,而且这件事还不偏不倚正好发生在了学校里,他百口莫辩。

现如今的网络如此发达,一旦出事,势必会掀起大片社会舆情。

网络上的人们隔着手机屏幕是从来不会为当事人着想的,再加上教师这个行业一直都处于风口浪尖上,仿佛这群所谓的“辛勤的园丁”生下来就不配有自己的家庭和生活,一辈子只需要无私奉献就好。

可如果一有学生出事,第一时间被责骂的,仍然是这群兢兢业业的人。

张守诚自认为是一个无愧于心的好老师,但网上那些善良的人被无端责骂的例子还少吗?

无论如何,这件事都不能发生。

当两人悄声地踏进天台门口的时候,周天青马上就快要稳不住了,她已经从刚来时站在门口的位置,移动到了刘芷筠的身边,就差一把把她拖住了。

张守诚在来的路上已经打电话通知了安保和警队,以确保就算这个女生没想开跳了下去,也可以在底楼被接住,至少可以保住性命。

另一方面,他刚刚从秦旸那里得知,刘芷筠可能想趁等会儿会议结束后从顶楼跳下去,因此他紧接着又一通电话打给了正在大会议厅开展考前动员的校方主任,让其尽可能地拖延开会的时间。

“什么!这么严重的事怎么没有早点发现?明天就要高考了!张守诚!你带的班可千万别在今天给我出乱子!尤其是刘芷筠!不能有事!”果不其然,挨一顿训斥是免不了的。

张守诚已经听烦了这些没有实际意义的“恐吓”,到底他也已经过了能被吓住的年纪,现在的情况容不得他有丝毫的耽搁,于是没有一句回应,就义无反顾地挂掉了电话。

另一边,在学校的大会议厅里,台下收到消息的一众领导也不敢有丝毫怠慢,毕竟这是关乎学校声誉的大事。在简短的讨论之后,几人商量好在马上就要结束的学生讲话后,再安排一位德高望重的副校长上台,目的只有一个——尽可能地拖延时间。

台下昏昏欲睡的大群学生因为这计划之外的安排发出了轻声的抱怨,不过他们不可能知道,把他们这上千人拖延在这里,是为了挽救一个人的性命。

一场具有救援意义的会议正在一众埋怨声中进行着。

与此同时,学校的安保、迅速赶来的消防队员,已经悄无声息地包围了明理楼,在刘芷筠正对的楼下支起一张大的充气垫,随时准备接住掉落下来的人。

“等等,还有一个人没有通知到。”在已经走到明理楼三楼的时候,张守诚突然说到。

“谁?”秦旸不解。

他一边着急地想要拉着张守诚往天台上赶,一边又因为自己的身体过于透支,呼哧呼哧地支着腿在楼梯上喘气。

可张守诚突然定在原处,他在手机通讯录中疯狂地翻找着,终于,他的手指停在了那个从未拨打过的手机号前,在秦旸没有察觉到的一秒停顿后,按下了绿色的“拨号”键。

“刘芷筠同学的父亲。”他平静地回答了秦旸一声,接着便把手机的接听口放在了耳边。

在极富有节奏的“滴——滴——”声中,张守诚的心里不免紧张。

按理来讲,一位班主任给学生家长打电话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可因为这位刘董事长的来头实在是大了些。

在三年前新生刚入校的时候,张守诚按例收集每位学生家长的电话,可这位刘长河董事长的秘书却告知他:“我们董事长的私人电话是不能够外泄的,抱歉。”

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的张守诚不免有些尴尬:“那请问如果以后有什么需要通知家长的事情,该怎么联系您呢?”

身着正装的秘书礼貌地微笑着,递过来一张四四方方的名片:“您打这上面的电话就行,麻烦了。”话毕,便微微欠了欠身,转头离开了。

一切都是那么的合乎规矩,又是那么的程式化。

自那以后,张守诚也时常疑惑,为什么这位有钱人家的大小姐不去那些名牌贵族学校,或者在小时候直接被送出国,非要到他们这样一所普普通通的公立中学来上学。

很显然,学校想要给予这位大小姐的优待是显而易见的,甚至可以说已经到达了“讨好”的地步,比如说她可以拥有一间单独的水电齐全的寝室;比如说她可以不用排队,直接去教师窗口打饭;再比如,学校可以专门为她配备校内最优秀的教师团队进行教学辅导……

可被她一一拒绝了。

校领导们像是吃了一记暗亏,这样谄媚的姿态未免表现得太过刻意了。

或许这并不是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人家就是想来好好读书的呢?

可为了避免意外发生,张守诚还是多次被叫到校长办公室谈话,让他千万注意要看护好这位大小姐,她在学校的这三年一定不能出任何事。

但事与愿违。

如果不是这次发生了这么一件大事,张守诚一辈子都不想拨通这个号码。他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小老师,哪里承担得起这么大的责任。

“喂,您好……”电话还是被接通了,对面传来的是个温柔却又不带有任何情感的女声。

“麻烦帮我找一下刘长河董事长,告诉他他的女儿刘芷筠同学在学校出了很严重的事,事态紧急。”张守诚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那么发抖。

幸运的是,这位秘书的工作效率还算得力,电话被辗转了两次之后,终于接到了刘长河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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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芷筠同学,你有什么难处可以先跟老师说,不要想不开。”张守诚知道自己的安慰水平实在有限,也知道这并不是个该讲大道理的时候,一切都是为了拖延等到刘芷筠父亲赶过来。

虽然他无意去打听有钱人家的家庭琐事,但也隐约了解刘芷筠从小的生活环境并不乐观——她和她的父亲之间有一道深不见底的隔阂。

所以把她父亲叫来是张守诚今天做得最聪明的一个举动。

如果人来了,误会被解开,刘芷筠放弃了轻生的想法,自然皆大欢喜。

如果遇到最坏的情况,刘芷筠真的跳下去了,那张守诚相信,在那之前她和她父亲之间一定会经历一场剧烈的争吵,而到时候所有的矛头都会指向那位高高在上的董事长,而张守诚和学校需要承担的责任反而少了。

幸运的是,今天这位董事长并没有出差,就在本市离学校挺近的一个地方,正在疯狂地往这儿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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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筠筠!”

对周围所有的劝诫声都视若无物的刘芷筠突然被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惊得一抖,是那个想恨又恨不起来的人。

以前听别人说,在人死之前,脑子里会闪现过自己的一生。

可刘芷筠不知道,这句话里的“死”,是指的意外死亡?生老病死?还是有预谋的死去?也不知道这算幸运还是不幸,几乎没有人能够经历这三种死法中的两种,而她却可以。

当她站立在这个天台上的几个小时里,想了很多事情。

她的人生就像一场永无止境的噩梦,没有亲情、没有友情、没有爱情的生活让她不值得有任何留恋的地方。

可她从没有想过他会过来,她只想在这里安安静静地结束生命,但今天令她意想不到的事情真的太多了:一开始她跑出来只是因为忍受不了这该死的循环,想要自我了结而已,反正已经死过这么多次了,说不定这次就真的能死掉呢?

可她没想到,周天青和秦旸却在她跳下去之前找到了她。

她更没想到,自己在死之前还能见到他。

🔒往事

“刘长河!你在外面一喝酒就回家撒酒疯是吧!有本事你就别回这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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