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依旧(45)
作者:浮白载枝
没等方南径反应过来,方东知把刀一丢,跑向了阳台。鲜血在空中划出一个弧度,再次滴到地上,映出他奔跑的足迹。
方南径只见过父亲朝自己跑来的样子,从来没见过父亲逆光的背影,他们家没有安防护栏,或许也是没有想到方东知发病会这样做。
方东知没有丝毫犹豫,攀上了阳台的窗户,肆意一跃,他想逃离这个时空,前往另外一个极乐世界,他终于摆脱了内心的痛苦。
“不要!不要不要!”方南径卑微地爬起来,以最快的速度想要抓住他,但还是错过了。
方东知宛如深秋的落叶,但他并没有遇到可以承载他的柔软之处,反而逆着风,重重地砸向了地面,直指方南径的心窝。
他的手无助地在空中挥舞,父亲的背影一直刻在他眼里,前八年没见过的背影如今看了遍。
“不要!”方南径崩溃地喊叫,声响惊动了邻里。
楼下马上围了很多人,噪声飞向了天空,方东知的身体和他的心一样,已经完全扭曲了,方南径被邻居带下来,他呆呆地站在人群里,听着周围人的议论。
他声音冰冷:“这是我父亲。”
“请叔叔阿姨们打120。”
“都这样了,得报警吧……”楼下的大妈小声说。
“早说了不能和心理有病的人一起住,都说要搬家了你还不搬,我告诉你今天必须要搬家了哈!”楼上的夫妻讨论。
“啧啧啧,怎么干出这种事啊……”一楼的大叔看着眼前景象,不免唏嘘。
方南径静静地听着,四面八方都是来自观众的评论,而这场悲剧的表演者此刻正躺在以悲伤为名的血泊中,他们一样沉寂,都是这场风波的受害者。
方南径站在其中,不停涌入的巨大身影挡住了他找父亲的目光,他不停被排挤,明明他才是这个事件里的人,可总是有那么多的人比他热情,他们高谈论阔,诉说悲际。他努力想抓住最后的一角,却被快门声淹没了。
“你在干嘛?”方南径问身旁拍照的人。
那个人收起手机,语气淡淡:“没事。”
最后还是报了警,救护车也确实来了,但来得太晚了。
父亲最终还是离开了,但走得太快,他没见证方南径长大一岁,没为他继续记录身高,没有带他去想去的科技馆,还有很多约定没有完成,他就这么埋没在人群的议论里。
方南径突然想起之前和父亲一起讨论“死亡”的事,方东知的面上有光:“死亡来得很快的,珍惜当下才是最好的。”
是啊,父亲珍惜当下,但他要一辈子活在回忆里了。
人生的途中,有那么多风景,但父亲都看不了了,或许在另一个世界他能看见。方南径的目光重新落在窗外的风景上,眼睛聚焦,但是他一个人看万千世界,好孤单。
他不想这样。
“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当时还会去工作吗?”
方南径的声音把李婉容拉出悲伤。
“会。”
“为什么?”方南径表现得很平静,好像已经接受了。
“如果没有钱,爷爷的病就治不好了。”
方南径点头,继续看窗外:“行。”
没有钱,寸步难行,这确实是最现实的道理。
“晚上早点回家。”李婉容对他喊道,方南径走下车,朝着学校走去。
姜春惭有几天没来喂哆哆了,哆哆都瘦了点。
“饿着你了吧,来,吃吧。”她为它倒上猫粮。
她很认真地看哆哆吃饭,没注意到身后的叶子下陷一块。
“灿灿……”方南径在叫她。
姜春惭闻声转头,这一面,一见万年。
方南径屹立在风中,不管多少年,他好像都是一个人,但内心都有温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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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风二十九暖】你和爷爷好好的
他们再次坐上了墙头,方南径看向远方:“我今天离开学校了。”
“我知道,”姜春惭看他疑惑,“我看见你了,叫你你没听见。”
“我当时在想事情,抱歉。”方南径低头。
“发生什么事了,你很低落。”姜春惭看出他很不开心。
“没事……”他吐出一口气,似乎要把怨气一倾而出。
“你说过我可以信任你,我也希望你可以信任我,如果发生什么我能帮的事情,请告诉我,不然我什么都帮不上。”
方南径看向她:“今天,是我爸忌日。”
姜春惭因这句话心情沉重,空气静默一瞬。
“我今天去墓园看他,一路上想了很多。”
“想了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我回忆很多小时候的事,有一次我看到别的小朋友手里都有冰淇淋,我也想吃,就缠着我爸买,我爸没办法了,只能掏钱来买,一路上他就看着我吃,问我好不好吃,我说不好吃,他就问我下次还买不买,我说还买,他被我气到了。”
“你小时候就反骨啊。”
方南径含笑:“是啊,我爸去世那天,我妈让我哭,我硬是憋着,一滴眼泪都没流,回到家里我才大哭。”
“还有一次,他确诊了抑郁症,我们全家都很担心他,他却笑了,因为平常他表现得都很正常,所以我们都以为这没事的,但是我们都忘了他是病人,是需要照顾的,他继续无微不至地照顾我,我还是和之前一样,缠着他给我买玩具,那次他凶了我,我发誓再也不理他,我和他一天没讲话,第二天那个玩具出现在我桌上,他就站在旁边,看着我笑。”
“叔叔确实是个很好的父亲。”
“是啊,他很好,我妈能嫁给他真高攀了。”
“阿姨知道可要打你了。”姜春惭笑了。
“她自己也这么说,”方南径嘀咕,“你知道吗,我爸特别厉害,他之前是工匠,什么都会做,照顾我的时候给我做了一堆小玩具,不过我小时候没保护好,全被我玩坏了。”
“那些玩具都是他自己设计的,别的人做不出来。”
“都有什么呀?”
“我属鼠,他给我刻了一个老鼠偷吃大米的木雕,我当时喜欢的不得了,每天都要抱着,之后被我不小心摔了。”
“太可惜了……”
“是啊,”方南径释怀地叹息,“或许有遗憾才记得更清晰一点。”
“话也不能这样讲,有遗憾不一定记得最清楚,开心的事情往往记得更牢吧。”
“也是,”方南径适时地叹气,“父亲开心的样子我记的更清楚。”
“你有什么难过的都可以和我说说。”姜春惭顺势靠近了一点。
方南径安静了一会儿,随后开口:“算了,不说了,我把你也拉着一起难过了。”
“那边的学生!你们在干什么!”背后不远处传来一道犀利的声音。
方南径闻声立马跳下墙头,情况紧急,姜春惭动作也迅速了一点,心中警铃大作。
“跑。”方南径果断地牵住她的手,迈开腿脚奔跑起来。
“不要跑!停下来!”那个老师卖力的喊。
姜春惭此时却没有停下来,换做以前,她会乖乖停下来和老师道歉,但是现在她只想追随方南径的脚步,这个道路也许不对,但她知道,这样的放肆难能可贵。
她眼前光线弥散,晕开了光阴岁月,方南径的背影却越来越清晰,逐渐成了她眼中一道美丽的风景。
“对不起啊,害你这个好学生犯错。”方南径跑到教学楼里放缓脚步,声音干涩,喘着气。
姜春惭心跳的飞快,她按耐住不适:“我们两个当中你才是好学生吧。”
方南径低声笑了:“好学生的定义是什么?就成绩好?”
姜春惭纳闷:“那还有什么?”
方南径痞气地摇头,脸上挂着笑:“好学生肯定得品学兼优啊,我这样顶多算个子学生。”
“子学生?”姜春惭没听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