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好像是沾着陈年油渍的桌椅，她皱着眉头问虞笙：“不能换家店吗？我看不远的地方有个商场，妈妈请你去商场里的餐厅吃饭好不好？”

面对她的提议，虞笙无动于衷，只自顾自地用茶壶里的热水替许曼烫好了碗筷。

“本来想约你去家里的，但你应该不想再踏进那个家门了吧。”

虞笙的话，像刀子一般劈开许曼如今精致的包装，她踌躇再三，还是拎着衣摆在虞笙对面坐了下来，随即将她的大衣和包包仔细地放到身边的椅子上，还不忘抽了两张纸巾垫在下面。

见她落座，虞笙递过来一张塑封皮都有些脱落的菜单。

“我点了两个这里的招牌菜，响油鳝丝、葱油鸡，你看你要吃什么？”

许曼指尖拈着菜单反复看了看，又添了两道素菜。

“妈妈这几年一直吃得很清淡。”许曼笑着解释道，“之前去体检，也是这样那样的毛病一大堆，年纪上来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后来就忌口了许多，不过你们小姑娘不要紧，该吃就吃。”说着，她又将菜单递还给虞笙，“你还想吃什么，都点上，今天妈妈买单。”

“不用了。”虞笙淡笑着，“今天约你在这吃饭也是勉强你了，还是我来买单吧，月底刚好发了打工的工资，不多，但在这种小馆子里搓一顿还是够的。”

听她这么说，许曼也不勉强，只关切地问是不是该把兼职停了。

“生活费不够的话，妈妈给你，上次不是给了你一张卡？以后妈妈每个月定期往里面打钱，你就拿着这些钱，和别的小姑娘一样，也逛逛街买点漂亮衣服，化妆品什么的，你不是学设计的，这些你肯定懂。”

或许许曼说的很令人心动，就像是那些电视剧里演的，苦哈哈的灰姑娘突然得知自己是真千金，然后爽文的大门向她开启。

但虞笙的情况却不同，她也并非是故意要戳许曼的肺管子，只是明言自己拒绝的理由：“你上次给我的卡我收下了，眼下正在赶一件非常重要的设计，说实话，我确实缺钱。但今后的生活费就不必了，而且那应该是雪时爸爸的钱吧？”据她所知，许曼是没有在工作的，那么她给的生活费，来源自然是孟雪时的爸爸张成益。

“笙笙？！”许曼没想到虞笙会这么说，顿时惊讶得瞪大了眼睛，仿佛受到了天大的指责。

看着她的表情，虞笙抿了抿唇：“我这么说，并不是想指责你的意思，只是帮助大家认清这个事实，也算是，帮我解答一下我的困惑吧。”

“昨天银心来找过我，被雪时骂回去了，她是想来劝我回家，但我怀疑的是，你们所在的那个房子，是不是我的家。银心过去时年纪尚小，或许那个家对她而言，就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但对我而言不是。并且，你也知道，我正在和雪时交往，没有意外的话，以后应该还会结婚，你也知道雪时对于那个家的构成并不认可，我自然也不可能就这样成为那个家里的一份子，在雪时的伤口上撒盐。”

“我既然都不想成为那个家的一份子了，还收你的生活费，就说不过去了。”

许曼有些难以置信：“笙笙，你现在是要为了雪时和我们划清界线吗？还是，还是你在为那天妈妈说了你跟我说气话？”

点好的菜适时地端了上来，打断两人之间的火药味。

虞笙舀了一勺鳝丝放到许曼碗里：“尝尝，这家鳝丝做得很好吃，小时候，我只有在考了第一名的时候才能吃到。说起来这么多年了，这道菜的味道也没怎么变。”

“我知道……”许曼拿起筷子，夹了一根鳝丝，“这家店我还没走的时候就开了的，以前你爸爸心情好的时候，就会带我们来吃，不过那时你还小，才一两岁，吃不了这些浓油赤酱的菜，还得特地给你点一道鸡蛋羹。”

这是许曼第一次说起虞笙小时候的事，看来她并不是忘了，而是刻意不去提起。现在说起这些，仿佛也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思，反正她精心包装的外表都被虞笙三言两语戳破了，她便也无所谓再伪装了。

“他们家，应该不吃这些菜吧？”说开之后，“那个家”就变成了“他们家”。

“嗯。”许曼应了一声，“你张叔叔身体也不好，我们平时吃的都比较清淡，只有京柏他们回来时，菜色会丰富一些。”

扯够了这些家长里短，许曼又将话题拉到正轨上：“笙笙，你老实说，是不是因为雪时跟你说了什么，你才不愿意和妈妈和好？”

看来许曼不是不知道孟雪时厌恶她。但虞笙却再度心疼起孟雪时来，人都不在这，还要被恶意地揣测。

“你误会雪时了，他或许不认可你的存在，但是他不会在我面前说你坏话，相反，因为我，他反而极力忍耐着才对。上次我们一起回去时，他表现得很不错不是吗？”

“那是为什么？”许曼越来越急躁了，相比虞笙的气定神闲，她急迫地想知道虞笙不愿意回家的理由，不愿接受她给的生活费，不愿接受她这个妈妈的理由是什么。这还是第一次，她感受到一切不受她控制，明明张家那一大家子她都看顾得非常好。

菜上齐了，虞笙却放下了筷子。

她抬头，神色镇定地直视许曼：“那天你问我什么时候走的，那时你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慌张，而我也确实撒谎了。我是两点多离开的，但一点的时候我因为口渴下了楼，你和张京柏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须臾间，许曼瞳孔骤缩，头脑一片空白，双手下意识攒紧了精致的裙边。她震惊地望着虞笙，却不敢直视她的双眼。虞笙的眼神，像是早已将她看透，而她还在那旁若无人般地自导自演，活像个笑话。

“你，你都听到了？”

许曼的反应在虞笙的意料之内，她淡淡笑着，嘴角却挂着苦涩：“我曾想过千百种你不回来找我的理由，却没想到原因竟然是这样。那现在你为什么又要认回我了呢？是那天乍一见我的情不自禁，还是你发现，我其实没有长歪，甚至还考进了不错的杭大，或许未来可期？”

“对不起笙笙，我也没办法……虽然我和老师的婚姻看起来挺圆满，但只有我知道，现在的生活如履薄冰。老师他其实私下是一个有点自大，也很爱面子的人，因为我们的婚姻，已经有不少人在背后指指点点了，我不能再让他有半点不满。所以我不敢提起你，我怕……”

“怕我给你这段婚姻增加污点，是吗？”许曼未说完的话，虞笙替她补完了。

正值饭点，小炒店里几乎可以说是喧闹无章，但只有她们这桌，将沉默摊在了桌面上。

“笙笙，是妈妈不好，你怪妈妈吧……”

虞笙望着许曼泛红的眼眶，心里纵然也揪着难受，但嘴上还是说着：“我没有怪你，说出来你可能也不信，但我真的没有怪你。我只是后悔那天为什么要跑到张京柏家里去找他，如果没有遇见你，我就不会知道真相了。”

“其实活在自己的幻想里也没什么不好的，起码比起血淋淋的现实来说，我梦里的妈妈还会无条件的拥抱我。”

“笙笙……”许曼此时已经说不出话来了，这会的她也顾不上小饭馆那满是油渍的纸巾盒，和里面装着的批发来的劣质纸巾了，抽出来就抹眼泪。

“你果然还是怨着妈妈的……”

虞笙伸手抹掉她脸上粘着的纸屑：“其实我今天找你来，就是想跟你说清楚，我不否认，我渴望寻回我的母亲，可我也不否认，我放不下这十六年，如果我愿意，我甚至可以恨你、埋怨你、唾骂你……我之所以没有这样做，只是不想让自己变得面目可憎，让自己活在恨意里，那对我没有什么益处。所以我也希望你也就此放下，不要再执着于将我和你们变成一家人，不要坚持让我做回一个女儿，说实话，十六年没有扮演女儿这个角色，我已经十分生疏了，已经不知道如何与妈妈相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