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遗址(119)
作者:祝蓝
闻钰好像爱他的某几个瞬间,他会痛,他觉得自己罪孽深重,而确信闻钰真的不爱他的漫长的时间里,他也痛,他的感情得不到任何回应。
一直得不到回应的时候,就渐渐开始恋痛了,爱上痛了还不够,还嫌不够痛。把自己变畸形,但这种畸形完全是向内的,全然忍受的,给出去的那些感情依旧是健全的、干净的、纯粹的。
他即使痛到畸形,他依旧知道什么样的爱是好的爱,他给依旧给得起,愿意给,哪怕给到最后也许是死亡的结局。
裴砚青和闻书然天差地别,没什么真实的共同点,但他殉情式的爱,这么多年其实一直没有变过,他可以从六楼跳下去,自导自演地捅自己两刀,发烧,烧得那么烫被她按着做了,事后也能默默忍受,旁观她和潭扬亲密,还能接受她报复性的无理要求。
他不说自己疼,他上赶着要疼。
裴砚青说“没关系”,和闻书然说“割深点”是一样的。
闻钰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她当年违背自己的承诺,决然地把裴砚青甩下,让他一个人在绝境里挣扎,自己跑去俄罗斯的时候,他有没有自杀过?
裴甄为什么隔了那么多年,还那么恨她?
闻钰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如此确信,但她就是知道,裴砚青一定是试图自杀过的。
他爱她的时候,不过是场单方面的殉情,乐此不疲的殉情,找不到人爱了,会真的想要去死。
闻钰一个人在墓里,在腐烂阴湿的空气里,她诘问自己。
你享受有人为你殉情的感觉吗?
你享受有人可以为你死,或者为你生不如死吗?
捏着别人的命脉,掌控他的脉搏,感受他痛苦的喘息,会让你特别爽吗?
别人越绝望、越濒危、越极端地爱你,你越会觉得更安心吗?不断试探对方的底线,最后发现他连生命的底线都可以轻易越过,这样的爱,是你想要的吗?
她可以对所有人说谎,她这辈子说过太多言不由衷的话,她有回避的惯性,很多时候她都告诉自己,她不想要。
但今天她在快把要人逼疯的烦躁里,她想。
——对,是的,会,她想要。
她就是这种人。
可如果她承认。
她就不得不连带着承认,闻书然的死,就是她一手促成。
因为她爱他为她殉情的表情。
她爱他为她流血的样子,她想要看着他为她殉情而死,她欣赏他在她手里渐渐流失的生命。
她不会救他的。
割了那几刀之后,她不会试图去救他的。
她会眼睁睁看着。
闻钰不能承认,除非她心里愿意把自己当成一个同样畸形的杀人犯。
她不需要裴砚青,她一点都不渴望那样殉情式的爱,她一定要这样说服自己,好像这样过后,闻书然的死就能和她撇得干干净净。
这是她诘问自己最后得到的答案。
……
闻钰比以往提前回了道观,她今天工作不够专心,食指的指腹被陶瓷碎片割破了一点,回去贴创可贴。
回去就看见裴砚青像只狗一样守在院子里。
他几乎是立刻就发现她的伤,没什么道理,这么昏暗的傍晚,可能他真是狗,能闻到她身上的血味儿。
走到她面前之后,他想要抬起她的手腕。
“别碰我。”
闻钰冷淡地越过他。
裴砚青不知道从哪掏出来一个创可贴,他挡在她面前,声音低沉沉的,但很小声:“……我不碰,我帮你贴好,不会碰到的。”
闻钰盯着他的眼睛,清楚地说:“滚。”
裴砚青的身形颤了颤,更低地垂下头,似乎有两滴在夜里反光的莹润液体坠落。
她径直上楼。
打开自己房间门那一刻,她僵在原地。
裴砚青给她换了个双人床。
铺了新床垫,床上还有一堆不同牌子的套,五颜六色的,还有张套的使用说明书,可能是给潭扬看的。
“……”
毫不夸张,闻钰这一刻想杀了裴砚青。
她的烦躁在短短两秒内发展成了暴怒,转身几乎是冲下楼,扑过去揪住院子中间裴砚青的衣领。
他脸上有泪,刚才是在无声地哭。
闻钰一巴掌扇过去,用尽全力。
“啪!”
这声音大到院子里几乎有回音。
裴砚青瞬间歪过了头,脸上掌掴的印记浮出来,他很缓慢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侧脸,怔怔地看着她。
闻钰扇完之后掌心沾上了温热的液体,她攥紧了拳,怒吼:“你是不是有病啊裴砚青?!!你是不是疯了?!!!真这么贱啊?!!”
裴砚青摸着自己火辣辣的侧脸,那地方还有她的一点儿体温。
他没搞懂闻钰为什么生气,但她既然生气了,那肯定是他做错了。
“……对不起。”
他哑声道完歉,还在小心翼翼地观察她的表情。
闻钰的呼吸停滞了一会儿,声音也哑了,“……你对不起什么?”
裴砚青似乎在艰难又努力地认真思考,过了一会儿,表情从茫然变得有点绝望,他不知道。
“我……”
闻钰眼眶好热,她仰头看着他,很轻地问:“裴砚青,你不疼吗?”
裴砚青眨了眨眼,眼泪就自动往下掉,但他只是放下手,“刚才吗?还好,一点点,没关系的。”
闻钰扯了下嘴角,“你能对我说实话吗?”
裴砚青有种她在关心他的错觉。
他的泪更多地涌出来,烫得吓人。
闻钰说让他说实话,他斟酌了一下,慢慢的,“脸上其实真的没关系的。”
“你……你说我贱,的时候,我这里,有点疼。”
裴砚青指了一下自己的心口。
闻钰看着他的指尖指的位置,她终于哭出来,“我现在真的特别恨你,你懂不懂?”
裴砚青的脸模糊的。
她看不清。
但听到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懂。”
闻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一哭,裴砚青现在就想死了赔罪了。
他指尖抖得很慌乱,轻轻给她擦眼泪,“别哭,别难过。”
应该是真的打扰到她和潭扬了。
裴砚青想。
如果留在这里,她会哭的话,那他不要了。
“要不……要不我走,我听你的,闻钰,我走,你别哭。”
闻钰咬着自己的下唇,躲过他的触碰,恨恨道:“你不准走。”
“你看着我谈恋爱,和别人上床,你哪也别走。”
裴砚青点头,顺着她的话,没长脑子地哄着她,“好。”
闻钰不要脱离自己的轨道,她要消除裴砚青对她的影响,她要把一切都回到正轨。
正常地谈一段恋爱,她不会和裴砚青同流合污的。
他是个神经病。
把他当神经病就行了。
很简单。
不用和神经病较真。
裴砚青是个能特意给她换双人床做-爱的神经病,他不光给她换双人床,还给她准备能用半年的套,甚至还担心潭扬不会戴套。
他是个纯神经病。
那她还跟他计较什么呢?别说他听着她和别人上床,甚至看着,他也不会有什么改变的。
闻钰想通了。晚上她和潭扬在那张双人床上做了好多次 ,做到深更半夜,应该不只五次,她什么都没想,她只想身体的愉悦,潭扬因为说了要比裴砚青做的更好,他学得特别快,弄得闻钰咬着她的枕头尖说不出话,潭扬快把她弄死了,边弄边哭着问你爱不爱我。闻钰说爱、爱,我爱你。潭扬似乎察觉到她骗他,哭得更厉害了,边要弄死她的力度,含她的耳垂,在她耳边问,只爱我吗?只爱我吧好不好宝宝?闻钰爽到哽咽了,指尖狠狠陷进他的后脑勺,说好、好,只爱你,我只、只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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