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蛊(30)
作者:林右可
然而,然而。
山体滑坡。
车毁人亡。
医院停尸间。
这是那个堪称兵荒马乱的雷雨夜,留给她的最后印象。
至此成了她挥之不去的梦魇。
-
三个月后。
一切都变了。
贺炎生推开房间门,把在床上睡得迷迷糊糊的程逝寒叫醒。
“小橙子,起床吃饭了。”
她哼哼了半天,不想理会他,索性埋头缩进了被子里。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将被子掀开,随后又拉开了窗帘。
她被迫与温暖的被窝分离,窗外阳光透了进来,刺得她将手盖住眼睛,在床上撒泼打滚了好久,才被迫清醒,起来吃饭。
餐桌上,她慢吞吞地吃着,整个人无精打采,还总是恍神。
“乖,你今天有什么打算?”他软着语调问她,像是在哄孩子。
她低头,不说话,用勺子捣了捣黑米粥里的枣。
“Nancy姐昨天还问我你的情况,看你什么时候来上班,实习期老爱跟你较劲的陈梨,上周刚升了组长......”
“我不去。”还没等他铺垫完,她就猜到了他要说什么,硬声拒绝。
将最后一勺粥喝完,她转身朝房间走去,还没走几步,就被他拽住。
“小橙子,我们谈谈。”他从来没有对她这么严肃过。
她莫名有些局促不安,咬了咬嘴唇,又坐了回去。
“已经三个月了。”
“嗯。”她乖乖应了一声。
他深吸一口气,狠了狠心,决定将话说完。
“你转正之后,就没有正式上过班,三个月过去了,我每天都在跟Nancy姐解释,说你还没有调整好状态。小橙子,事情已经发生了,生活还是要继续过下去,我会一直陪着你。”
“你暂时不想上班没关系,明天是周末,我给你预约了心理医生......”
“贺炎生,我说了,我就是不想去,不仅是不想上班,更不想出门,你别逼我了。”她再度打断了他。
他心里着急:“你记不记得当时你在罗兰实习的时候竞争压力有多大,你没日没夜地拼命努力,咖啡一杯一杯喝下去,连生理期都紊乱了,现在好不容易转正了!”
她讨厌他这样毫无人情味地说教,立刻反驳:“可我现在呢?我爸妈都没有了,我要这份破工作还有什么意义,我就是不想去了!”
“程逝寒,你这样子对得起你自己吗!当初在实习期,你为了留下几乎是拼了命!你对得起Nancy姐吗!还有你父母,他们看到你现在这样,他们能安心吗!”
她突然怔愣住,贺炎生几乎从来没有直呼过她全名,更没有这么大声地对她说过话,此刻他突然抬高音量,语气急了几分,落入她眼中,就是他在凶她。
她这段时间情绪极其敏感,刚要开口争辩,眼泪就先一步哗啦啦地落了下来,整个人很委屈的样子。
看她这样,贺炎生一下子慌了神。
“我不喜欢你这个样子,不喜欢你这样对我说话!”她一阵阵抽噎着,身体剧烈起伏。
他心疼不已,意识到了自己说话方式的问题,他抱着她,连声说着“对不起”。
他的安慰和道歉起不到任何效果,她反而哭得更厉害了。
“小橙子,是我错了,我刚刚只是太着急了,没有要凶你,我只是太担心你的状态了,我......”话说一半,他突然打住,攥起她的手腕,仔细打量。
他的脸色一点一点地沉了下来。
“戒指呢?”他质问。
“啊?”她泪眼汪汪地看向他,一时间不明所以。
“你手上的戒指怎么不见了?”他沉着声音又问。
她这才反应过来,看向自己的手,确实不见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弄丢了,但她更觉得贺炎生此刻的反应莫名其妙。
“我不知道。”
“程逝寒。”
“你到底干嘛呀!现在是关注这个的时候吗!可能就是无意间摘掉搁到哪里了,但一时半会我想不起来!”
“戒指是能随便丢掉的吗?”他声音冷了几分。
“你是不是有毛病!我说了我没有扔,我只是忘了什么时候摘掉的,放哪了,你跟我生哪门子气!”压抑许久的恶劣情绪被点燃,越烧越旺,一发不可收拾。
“贺炎生,你知不知道,我爸妈没了,我真的很难受......”说到这里,她声音哽咽了几分。
“对了,你根本不会理解,你从小没跟你父母待在一起相处过,亲情对你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你根本不会理解爸爸妈妈他们两个人对我来说有多重要,我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们了,听不见他们的声音了......”
“我有多难受你知道吗!”
“你考虑过我吗!你只会说我,凶我,莫名其妙给我摆脸色!”
“我讨厌你!”
贺炎生的心在一抽一抽地疼,他苦笑:“程逝寒,说实话,你是不是一直在怨我,怪我不该提议让他们去大理玩,你就是一直在心里怪我。”
听他这么说,她心里更难受。
他为什么要曲解她的意思!?
她觉得好累,不想再与他争辩。
“你现在给我走,马上走,我不想看到你!”
这样咄咄逼人的话,说出来,她心里也不好受。但她心里越不好受,说出的话也就越难听。
她在口是心非。
她想让他抱抱她,抱着她不松手,并不是真的想赶他走。
但这一次,他转身就走,重重摔上了门。
这一刻,她剧烈颤抖,浑身的血液都要停止流动,随即跑进卫生间,难过地将方才喝的粥全部吐了出来。
冷静下来后,她开始满屋子找戒指,边找边哭,像一个孩子在找弄丢的心爱玩具。
终于,她打着手电灯,发现了黑漆漆床底下的戒指。
她这几天一直浑浑噩噩,估计是戒指不小心掉地上后,被她无意中踢到床下了。
她不顾下面的积灰,费力伸手去够,蹭了一鼻子灰,终于,将戒指重新戴到了手指上。
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缓缓走进卫生间,看了看镜中自己,瞬间吓了一跳。
眼神空洞无光,身材发胖,头发好久没洗了,油得要命,皮肤状态也很差,与从前判若两人。
这副鬼样子,她自己都嫌弃。
三个月以来,她从未出过门,生活起居全靠贺炎生照顾。
他每天上班挣钱,提前起很早把早餐给她做好,中午那点休息时间,他着急忙慌地赶回来给她做午饭,晚上一下班他会给她买一些好吃的好玩的东西带回去,回家跟她说话聊天。
她每天除了吃饭上厕所,其余时间都在床上度过。她躺在床上,拿起手机追一天的肥皂剧来麻痹自己。
已经这么长时间了。
怪不得他会担心她,说要给她请心理医生。
彼此太过在意的两个人才会拼命撕扯,遍体鳞伤。
她内心一阵酸楚,父母走后,一直陪在她身边的人,只有他。
现在,她真的只有他了。
她在意他,想和他好好的。
她要去找他!
将心底最真实的想法告诉他!
她赶紧把头洗了洗,梳了梳头发。穿牛仔裤时,裤子提了一半却怎么也提不上去,她惊讶到不敢相信。同一条牛仔裤,她之前穿上会有点松,所以还会系上一条腰带,可现在......
她鼻子一酸,又想哭了,撅着嘴强忍着眼泪换上了一条宽松的运动裤。
穿上帆布鞋将门打开的那一刻,她顿生了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与外界隔离太久,出门竟会莫名感到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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