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见水星(14)

作者:两只陈橘


你替她转交那封情书的时候,究竟期待着哪一种结果呢。

笔尖在试卷的空白处晕开一团墨迹。

是两个只有单方面见过面的人在一起吗?

是看着他们真的幸福吗?

是要在多年之后,轻描淡写地说,其实你见证过一段青春的开始?

还是只为了用一个已经确信的答案,来验证他到底是一个值得还是压根就不值得的人呢?

温迟迟把笔从试卷上拔起来。

那现在结果分明是好的,你为什么又要这样郁郁不安呢?

笔横着掉落在试卷上,数字在米白的纸张上迷乱拖拽成乱糟糟的一片,像是怎么解也解不开的鲁班锁,怎么拼也不完整的七巧板。

温迟迟很重地咬了一口脸颊内侧的软肉,她闭了闭眼,认命一样从左边的抽屉里拿出那把蓝色的塑料剪刀。

接着,从抽屉的最底层抽出那张自从被王思琪看见过一次后,就被她束之高阁,放在最深处的红色纸张。

她试图剖析自己的内心,她在接下郑景伊情书的时候是否有过幸灾乐祸,想着她实在是沉不住气;是否有过嫉妒,嫉妒当时在班级里甚至更要籍籍无名的女孩,居然也会有这样赤忱的勇气......

是否,庆幸过自己尚能伪装,像吃不到葡萄的狐狸一样,明知心为何却依旧欲盖弥彰?

光斜着透进来,背面也晕出那个名字,纸张放在剪刀中间,轻而易举就能被剪开。

一条斜着的直线,即将碎裂的仿佛不是成绩单,而是她从此再也无法规避的确凿证据。

“迟迟,我给你热牛奶了啊?”

李香茹刻意提高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温迟迟陡然回神,下意识是手上的动作先停住——

没事,毕竟是第一次年级第一,确实很有纪念意义啊,留着也无可厚非吧。

这么毫无说服力的想着,剪刀顿在一半,飘然下来的红色纸张岌岌可危,火一样。被最后一点干系连着的两边,差一点就要形同陌路。

她居然听见自己在心里这么想。

王思琪买过一种杂志书,有关星座,有关玄学,里面说,再笨拙的人,在喜欢这件事情里,都会有自己擅长的事情。

野火燃燎,枯灰飞散的绝望——

所以,原来。

她在喜欢里,其实最擅长撒谎。

温迟迟放下剪刀,颤抖着,徒手撕下最后一段连接在一起的纸张。

第10章 第十条金鱼

“怪罪给时间,它给了起点。”

——草东没有派对《大风吹》

*

“迟迟,你这儿有吃的吗?”第一节甫一下课,王思琪拿着空空的水杯,从文科班跑过来,“今早太赶了,早读差点没给我饿死。”

温迟迟往常习惯挺直的腰背曲着,声音也有些轻:“书包里还有面包和饼干,你都拿了吧。”

天气越来越热,把瞌睡都驱散了不少,教室和走廊里打闹的声音熙熙攘攘,耀眼的天光从大片窗户透进来,明朗又热腾腾的清晨。

王思琪点点头,把水杯歇在她桌上,俯身去掏她挂在书桌侧面的书包:“你不舒服吗?”

声音下意识放低了一点。

温迟迟压着翻滚作痛的小腹,点了点头。

身体本身就不太好的原因,她每次生理期都会有些难熬,这次可能是前段时间压力太大,更甚。

王思琪把面包和饼干装进校服外套,看着脸色苍白嘴唇也没什么颜色的温迟迟,担心道:“那我下去给你杯子里换点温水吧,你杯子里肯定还是昨天剩的水......”

“烦不烦,没看到有人在睡觉啊!”廖海乐声音闷在臂弯里,扯得老高,前面的高川柏都转过来看。

温迟迟肚子痛得做什么都嫌累,王思琪却是不惯着他这臭脾气,当即就开口:“哟,怎么别人都不睡就你要睡啊,动不动装什么大爷,整天欺负女孩儿你可真有本事!”

王思琪性子活泛,也知道他和周锐衡的狐朋狗友情谊,戳穿他那点心思也不带拐弯抹角的。

廖海乐坐直身子,却不知视线是该看温迟迟还是看王思琪。

就这么顿了一下才试图挑软柿子捏:“温迟迟,你朋友这么说过分了吧?”

针对搞多了,主语都换得轻车熟路。

温迟迟本就疼得难受,心情说是一点就燃也不为过,吐出一口气,正要开口,王思琪却抢先一步。

“什么她朋友怎么了?你和我吵就是和我吵,东扯西扯什么呢,我们可不像周锐衡喜欢收什么狗腿!”

“你他妈说什么呢?!”没想到廖海乐倒是真为后面那句破防了。

但再怎么着,扯上脏话就不好看了。

凑热闹头还没来得及转回去的高川柏赶紧出声制止:“廖子!别犯浑啊,你是不是瞌睡还没醒?行了赶紧接着睡一会儿吧。”

高川柏说着,却是对王思琪使了眼色,他俩是小学同学,这会儿其实也是拉偏架。

廖海乐却因为有个看似软和点的人搭腔,越发来劲儿:“王思琪你说的什么话……”

“什么话?”这次不等王思琪再和他吵,温迟迟先截断了他的话茬,“她夸你和周锐衡关系好不行?”

小腹绞痛,温迟迟声音显得软绵,倒是半点不软气势:“你和他不是关系最好了吗?”

这话轻飘飘的,但是直白。把廖海乐的霸凌行为揭了个明明白白。

“战场”扩大,下课已经有几分钟,最开始去接水、去卫生间的同学都回来了一些,目光不掩饰地向这边投过来。

“好了好了,廖子,不至于,下节语文课再好好补觉,语文老师刚还让我去办公室拿试卷,说下节课练题。”

从外面进来的班长也赶紧劝阻完这边又劝要回怼的王思琪,“大家都少说两句啊,别凑热闹了。思琪你不是还要接水吗?赶紧去吧,不然待会儿上课铃响了。”

班长人很不错,平时有点老好人那样,大家都愿意给他面子。

王思琪翻了个白眼,抢先说:“没事儿哈温迟,你歇会儿,我去给你接水。”

早点后温迟迟吃过一颗布洛芬,但好不容易缓解了一些的疼痛在说过这几句话后却复又卷土重来,安眠的药效倒是在此刻来势汹汹。

控制不住,温迟迟几乎是以一种蜷缩的姿态趴在桌上,仅剩的意志用来抽出语文书垫在桌上,连班长替她从快迟到的王思琪那里帮忙拿回水杯都要以为是幻觉。

生理期的疼绝对是这个世界上最蛮横强硬又不讲理的疼痛。

迷迷糊糊、无法控制地半昏睡过去前,温迟迟大概是这样想的。

“李槜,你文言文写完了么,借我抄抄呗。”高川柏从高高的书堆里转头过去,“老波最烦死了,讲文言文每次都要提问。”

老波就是语文老师,丢给班长一叠试卷让发,说是写了下次课他来讲。

“你抄我的可能会死的更早一点。”李槜从竞赛数学题下抽出那张语文试卷,干脆地递过去,话同样说得不留情面。

“牛啊哥,”高川柏接过来扫一眼,对着试卷感叹道,“这试卷还能这么写呢?”

老波发下来的大概是张自己拼凑的试卷,就六个上单元的古诗填空和一篇课外文言文阅读。

高川柏嘴上这么说着,却是仍然笔不停地抄着李槜的试卷,只写着写着,居然生出种“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错觉。

无他,李槜那张试卷实在是潦草得有些过分。

倒也不是说乱写,就是古诗填空那里六条横线空旷得明晃晃,文言文句子翻译也只圈了几个关键的词标注,细看都对,不细看肯定觉得是糊弄——虽然高川柏觉得这和糊弄也没什么差别。

他轻易就抄完,略微冒出点自己吃白食的羞耻感,于是偏头,又建议道:“槜,要不我给你把古诗填空补上?”

李槜随手连上一条辅助线,终于抬头,睨了高川柏一眼:“恶心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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