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里(64)
作者:东以野
两个月前的八卦绯闻没有任何偃旗息鼓的迹象,反而愈演愈烈。
谢氏集团掌权人负面消息缠身,股票罕见出现跌停,高层人员不断施压,并有内部人员放出消息,现任执行总裁谢冯笙已引咎辞职,集团不日将召开股东大会,进行紧急选举。
即便倪黎等人并未提及有关此事的只言片语,麦穗更没有刻意搜索相关话题,她仍能从各个想象不到的地方,譬如前来DIY顾客的交谈中,听到有关谢家的消息。
七日长假期间,倪黎再次从长宁飞来,张罗着安排高中小分队聚会,地点约在临安一家知名酒吧,名为“Hyper”。
除倪黎与麦穗外,还有当年的同班同学俞澄,以及曾与麦穗同桌半年,后因早恋独自背负处分,退学出国的杨欣梦。
四人单点包厢,要了一打度数适中的果酒。
酒过三巡,酒量最差的倪黎脸颊涨红,开始畅所欲言,疯狂吐槽近日遭受的委屈。
从家族安排不间断的联姻相亲,到隐藏身份在家族企业从基层做起,却被目空一切的上司抢占功劳。
几人深入交谈互诉衷肠,话题兜兜转转,不可避免落到麦穗身上。
倪黎的胳膊搭上她的肩膀,借着微醺醉意表明自己的立场:“别难过,以后我拿黎家的钱养你,保证让你衣食无忧,还不用生孩子。”
麦穗被这句话逗笑:“那我提前谢谢倪总了。”
“不用客气,都是朋友。”倪黎端起冰纹玻璃杯,与麦穗握在手中的酒杯相碰,“一醉解千愁,放心,我们一定能把你安全送回家。”
杨欣梦回到长宁不久,因为工作性质原因,小道消息比较灵通:“倪黎说得对,为了男人伤心不值得,他现在无权无势,我们努力奋斗,有朝一日荣归故里,完成打脸。”
倪黎皱眉:“前面一句还行,后边……我只能评价你是小说看多了,有点中二……”
她的话没说完,便被杨欣梦暴力镇压。
至于俞澄,她因为家庭原因鲜少回长宁,除了从朋友那里打听外,只能从网上了解一些捕风捉影的消息,跟着前两人的节奏安慰麦穗。
作为闺蜜一般的存在,三人是无条件站在麦穗这一边的,更何况如今另一方存在人尽皆知的恶劣行径,吐槽起来更加没有压力。
酒吧光线昏暗,麦穗神色始终如一,保持着古井无波似的平静,偶尔随声附和一句。
“是啊,他可真是一个令人讨厌的男人。”
三人酩酊大醉时,麦穗亦有些神志不清,踱步至纱窗前,仰头望向漆黑天空。
明月高悬,繁星闪烁。
假期的深夜,三五朋友陪伴在侧,一切好像都已经走到最恰当的格点。
混沌的意识却在此时做出反抗,麦穗蓦地回想起话题中心的男人。
她是一个极其护短的人,在过去的许多年里,麦穗无法容许任何人在她面前谈论谢冯笙的不好。
用一句不恰当的比喻,每次听到有关言论,甚至只是在微博词条下边浏览到此类措辞,麦穗都像儿时玩过的老鹰抓小鸡游戏一般拼命维护,将谢冯笙的种种优点一一阐述,幼稚又狂热。
可是今天,就在方才,她明知一切皆有缘由,却无法反驳。
为了最后助他一臂之力,哪怕面对最好的朋友,依旧不能开口为他辩驳。
不是从前面对至亲病重时束手无策的悲凄,而是明明另有良计,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一步步跨入泥潭沼泽的哀默。
这种感觉比遭遇过的任何痛苦都难受。
她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劝诫自己,这都是他的选择。
麦穗深吸一口气,将溢到喉口的哽咽与苦涩压下,默默聆听河水奔腾不息的潺潺声响。
在她身后,醉酒的倪黎睁开朦胧双眼,看向驻足窗边那道稍显模糊的靓丽身影。
从她的视角来看,麦穗背对而立,两条胳膊抬至身前,右侧小臂举起,指尖晃动,似是在眼睑位置摇摆。
那是一个很常见的动作,她下意识想要开口,喊出麦穗的名字,却被身侧伸来的一只手捂住嘴巴。
俞澄与杨欣梦齐齐望向她,神同步地摇了摇头。
一个不约而同的答案在三人的脑海中浮现。
麦穗在擦眼泪。
这样的认知让她们神色各异,却心有灵犀地递给彼此一个眼神。
或许,麦穗并不像方才她们以为的那样,对曾经的丈夫充满憎恶。
又或许,那个在传闻中声名狼藉的男人,是麦穗过去十年岁月间迫切渴求的停靠终点。
这天过后,麦穗的生活恢复如常。
她并未因为那夜对谢冯笙违心的言语指摘心生愧疚,日复一日将自己浸在“停歇”工作室,重复做着相同的工作。
道路两侧树木的枝叶从翠绿到枯黄,随着凛冽寒风蹁跹散落,碾碎在来往车辆的轮胎,以及过路行人的脚下。
临安初雪降落的这一天,麦穗端坐在工作室圆桌前,欣赏飘洋洒落的雪片,暗自感叹又一年的过去。
明日便是除夕,这是工作室最后一天营业了。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起点,她像是蓝山公馆里,漂浮在溪水中的浮萍一般,没有根基,没有牵挂。
哪怕有温泉引渡,在这个不合时宜的季节,亦无法保证如同夏日的生命力。只能依靠那些受人施舍的、随时可能消散的温热与暖意,苟延残喘地存活着。
零点钟声响起时,麦穗已然躺在床上,面前洁白墙壁投映着经典电影《大话西游》。
室外欢呼与烟花齐鸣时,电影恰好播放到麦穗最喜欢的一句台词:
——我在你心里面,留下了一样东西。
与此同时,有一道声音穿越一千两百公里的距离,恍惚落入她的耳朵里:
——原来那个女孩子在我心里面,留下了一滴眼泪。
—
麦穗再次收到有关谢冯笙的消息,临安已经正式进入潮热燥闷的盛夏了。
在这之前,谭凡曾来工作室找过麦穗两次。他是个既有分寸,又懂得察言观色的人。
来前的通话中明确感知到麦穗的意思,并未试图趁虚而入,提起任何有关感情的问题。
他只是在为数不多的假期里,赶来“停歇”帮忙,又在临别前亲手包一束小雏菊与白山茶,放在麦穗专属休息室的办公桌上。
在一次又一次的错过里,谭凡明白承诺于麦穗而言不值一提,她需要的是始终如一日的陪伴。
那是寻常的一天,门口风铃回荡响起。
麦穗忙着帮等在柜台前的顾客计算价格,头还没抬,带着笑意的声音率先招揽客人:“您好,欢迎光临,请先随便看看,我马上为您介绍~”
皮鞋踩在大理石地板上的声音清脆,步步逼近,麦穗猝然抬头,瞥见的并不是想象中的那副脸庞。
“很失望?”岑淮颂一手插兜,另只手套着车钥匙的银环,轻巧施力,使之有节奏地绕着手指打圈转动。
“你来,我也很欢迎。”
麦穗动作停顿片刻,以最快速度帮顾客将东西打包好,温声送出门,这才把位置让给新招进来的员工,抬手示意岑淮颂去往靠窗的位置落座。
工作室虽不似最初开业时人满为患,大厅中仍零散坐着几位客人,看书或插花,专心致志忙着自己手中的事。
岑淮颂没有任何动作,“这里说话不太方便,去对面的咖啡厅?”
进门前他早已观察过周围的环境,只有那家咖啡厅称得上清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