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年致此生(6)
作者:珩一笑
一个默默无闻,平平无奇,一个才来两天,就是众星捧月。
当时许希从来没想过和他有任何交集,无论过去,还是未来。
她捧着一本口袋书,胸口压着大腿面,弓身抱着腿,像是蜷缩,很小声,很小声地读着英语单词。
小到完全地被淹没。
她以为,她寡淡的青春,会被学习占满,分不开心去喜欢一个人。
也认为理应如此。
她不像秦伊有松懈的底气,呼朋唤友的号召力,她能靠的只有学习。
可当她抬头看见陈致时,也料算不到,此时伏脉千里的草蛇灰线,已经正式开了头。
下午的风更大了,带了秋天的寒意。
偶有几片叶子落在身边。
许希的反应并不迟钝,有人靠近,她立马就察觉了。
陈致脱了校服外套,里面是一件白色的T恤,简单得连品牌logo也没有。他出了汗,额头、鼻子上都是,黏着几缕头发。
比之前少了几分清冷、疏远感。
“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
他刚运动完,声音里带着点喘。
许希望向篮球场。
原来他们已经散了。
她也起身。
因为坐得太久,腿僵了,站得不稳,他顺手扶了她一把。
在她开口前,他先说:“对不起。”
许希愣了愣,随即抿紧唇,从他掌心抽出胳膊,不答。
“我之前见过你,那个时候你没结巴。”
她面露疑惑。
她终于直视他的脸,似想找出蛛丝马迹,来验证他的话的真伪性。
“那天很晚了,司机有事没来接我,也打不到车,我被几个人跟上,他们想抢我钱。你跳出来,说你家人就在附近,吼一嗓子他们听见就会过来,他们就跑了。”
许希有印象了。
然而并不是什么好印象。
他的语气反而越来越笃定:“是你。”
事实上,在她给他钱的时候,他已经确信无疑。
把几个年纪不大的小混混吓跑,她却崩溃地哭了。
她哭得停不下来,甚至打起了嗝。
比起惊吓,他更茫然,手足无措地问她怎么了。
她说饿了。
他去便利店买了几样东西给她。她一边哭一边吃,脸上一团糟。
后来哭泣渐渐平息,她掏空口袋,把所有的钱捋平,叠整齐,递给他。
一共三块五毛钱。
没相处多久,但说了很多话。
她说,她爸妈不在了,怎么叫他们,他们也不会应了;
她说,她是偷偷跑出学校的,她只有这点钱,不够买什么,所以一整天没吃饭。
最后,她说,谢谢你。
短暂得来不及了解她偷跑出来的理由,来不及互相交换姓名,就告别了。
此后再也没见过。
陈致说:“我不知道你……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许希的脸因想起窘事而微红,撇开,不看他。
“没,没关系了。”
“能问是为什么吗?”
话音才落,他又推翻自己的话,说:“算了,你当我没问。”
“我,我也不知道,医生说,可,可能,是心理原因。”
许希使劲掐着指腹,努力把话说通顺。
还是不行,依然磕磕巴巴。
当时找的医生推荐她去看精神科,进行心理疏导。
一问诊疗费用,叔母他们便作罢了,说,这能有多大点事,又不是娇生惯养大的孩子,慢慢就好了。
“回,回去吧。”
许希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就像身上一处伤口,结了痂,久久未脱落,轻轻揭一下,都会疼得要命。
什么时候会好呢?
也许永远好不了了。
陈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至于眼神里包含了什么,同情、可怜,还是别的,她读不懂,也不想懂。
之后几天,许希并未因为前缘而和陈致有所亲近。
相反,那是一段她很痛苦的回忆。
幸好,他没有问她更多。
譬如,她那天为什么会哭成那样。
父母刚去世不久,她在学校待不下去,翘了课,跑到原来的家的地方,游荡了一整天,从早到晚。
房子是学区房,被叔叔、叔母卖了,说要用来供她吃穿和上学。
父亲的抚恤金也以同样的理由,被叔叔死死地捏在手里。
他们拿到那么多钱,可每天发给她的零花钱、生活费,只有一点点。
她越想,越觉得他们亏待她,越思念爸爸妈妈。
细想起来,似乎就是从遇到陈致的那天起,她开始变得结巴。
陈致这段时日混得挺开。
他性子冷清,但和许希的封闭不同。他人长得帅,招女生喜欢,打篮球厉害,男生也爱找他一起。
没两天,他的名号都传到文科班的唐黎耳朵里了。
而许希在班里依然独来独往。
倒是唐黎,会下楼找许希,其实也是打着这个旗号,来看陈致的。
“希希,这么一个帅哥坐在你后桌,你居然无动于衷。”
许希说:“帅,帅又不能当,当饭吃。”
唐黎捏捏她的脸,笑着说:“要是能当饭吃就好咯,把你喂胖点。”
“那,那我会撑死。”
唐黎笑了,“看来你也承认他帅了。”
许希不得不承认,他的确很好看,笑也好,不笑也好,哪怕是刚睡醒,脸上印着红印,都是好看的。
可以说,他是她在现实生活里,见过最好看的男孩子。
但,对她来说,没有意义。
好比一颗展示在玻璃展柜里,被LED灯照着的钻石,只是好看而已,她看一眼就够了。
第5章 04.期中
期中考试是多校联考,前一天下午布置考场,不上晚自习。
大家的书很多,带不回去,都往教室后、窗台、走廊上堆。
许希整理出一大箱子,提不动,弯腰,吃力地推着走。
忽地,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替她抬起,很轻松地往空隙里放,“这里可以吗?”
“嗯,可,可以。”她看着陈致,声音低低的,“谢谢。”
卫生委员按照学号,安排同学负责大扫除,本来轮到秦伊扫地,她事先没想起,和人约好去玩。
她掏了颗巧克力球,往许希手心一塞,“拜托,她们在催我了,请你吃,感谢感谢。”
“我……”
秦伊说完也不等许希答复,抓起书包跑了。
陈致一只手撑着桌沿,袖子撸到小臂上,旁观完全程,清清冷冷点评了句:“用这么个东西贿赂,未免太瞧不起人了。”
轻描淡写地像是看戏。
这学期自开学起,许希便和秦伊是同桌,这样的忙,也不是第一次帮了。
秦伊就是仗着她不会拒绝。
许希慢慢地剥开金色锡纸包装,往嘴巴里塞。巧克力包着榛果碎,很甜。
过去爸爸也爱给她买巧克力,妈妈就会怪他,老让她吃甜的,小心长蛀牙。
她将纸揉在手心里,一时竟舍不得丢。
……
等人走得差不多了,她和一个男生一起搬桌子。
间隔拉大,桌洞朝前,对齐。
教室里不断响起拖拉、碰撞声。
陈致走到许希身边,格挡开她的手,一片阴影覆下,遮住她的视线,他说:“我帮你搬,你去扫地吧。”
她立着没动,想说不用,他又追了句催促:“去啊。”
和人抢东西,争执,都是许希的弱项,她便放弃了,去拿扫把和撮箕。
男生力气大得多,两个人分区域,很快搬完,接着扫地。
许希腰有些酸,直起身时,正好对着陈致望去。
他看起来不像会做这种事的人。
事实上,他的确不熟练,握扫把的姿势笨拙,扫一点漏一点,事倍功半说的就是他。
她有些想笑,又抿唇忍住了。
另一个男同学跟陈致聊天:“听说你们昂立不用自己搞卫生。”
“现在昂立跟我没关系。”他对扫把上沾着不掉的吸管纸有些不耐,皱着眉,干脆用手扯下来,“确实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