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年致此生(59)
作者:珩一笑
天色黑沉,因为雨雾,街道的景色也模糊了。
行人寥寥, 步履却又匆匆,不远处驶来的汽车打着远光灯, 刺得她眼睛一眯。
和陈致分手那年的冬天,她没有回阳溪,江城也如今年一般,格外的冷。
叔叔怎么骂她白眼狼,没良心,她不在乎,当初闹成那般,她不想再演逆来顺受的羊羔。
学校宿舍寒假不能留人,她住在青旅里,找了份不错的家教。
教一个初三女孩英语、数学两科,时薪200。江城是一线城市,平均薪资高,这个价格是因为许年结巴,砍折下来。但对当时的她来说,已经很好了。
女孩住复式楼,有个刚学走路的弟弟,家中还养了猫、狗。每次上课,她母亲都会准备水果盘、小甜点,但许年一般不碰。
十九岁的许年明白一个道理,许多有钱人的大方,往往建立在一种优越感之上,作为被雇方,被一点小恩小惠收买,便是主动接受了对方的凌驾。
所以对方留她吃饭她也不曾答应。
只是那个时候,她仍骨肉纤薄,走在路上,快被寒风穿透身体般。
这一路,她就像披蓑衣,穿草履,拄竹杖的逆旅人,然而前路无论是极寒之地,还是赤炎火山,她只能义无反顾踏上去。
不能回头,不能停。
许年快到小区大门时,听见脚步声,紧紧地缀在身后。
地面积着似水似冰的混合物,硬鞋底踩在上面,嘎吱嘎吱的,类似碎玻璃的质感。
伴着雨声,在空荡的夜,显得格外刺耳。
独居的女生,势必要练就警觉心。
她的第六感很清楚地告诉她:那人盯着她。
她的心忽地漏跳一拍,呼吸也停了一瞬。
瞬间想起高三毕业那个夏天的事——她不愿,也不敢思及的事。
一团浓雾黑压压地笼罩她的心间,令她感到一阵窒息。
许年将伞柄换到左手,握紧了,埋头加快了步子,同时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手指冻得又僵又疼,操作得笨拙。她点开和唐黎的聊天界面,刚拨去语音通话,先听到的,却是一道男声——
“希希,是我。”
她身形当即一定。
下一刻,唐黎也接了。
“喂?希希,怎么了?我还在加班呢。”
许年呼吸一松,缓了两秒,低低地说:“你先忙吧,下次再,再跟你说。”
“咋啦?”唐黎忙关切地问,“你遇到什么事了?我老板不在,没事儿,不耽搁,你说吧。”
“就,就是最近忙,都没,没怎么跟你联系。”
“嗐,是啊,上这个破班烦死了都。入职没两个月,年终奖又没我的份,还把我当驴使。”
对面的唐黎抱怨着,许年神思却恍惚,没太听进去。
男人走到她面前。
他一身黑色冲锋衣,没打伞,戴了帽子,遮住半边脸,肩头、头顶,都被淋湿了,呼出的气息在空中凝成淡淡白雾。
路边一棵树挡住了路灯,光线昏暗,愈发看不清他的样貌。
只隐约辨得出,这是个五官立体,长相俊朗的年轻男人。
听筒里,唐黎再三确认:“你真没事哦?”
“嗯。”
“那我继续忙了,等我这周末去你家蹭饭。”
“好。”
挂了线。
许年握着手机,向前迈了一步,抻直胳膊,抬高伞,遮过男人头顶,向他那边略微倾斜。
目光落在他的领口之上,喉结尖锐,下巴淡青,极具男性荷尔蒙特征。
他从她手里接过伞,另只手包住她的。
同样没有温度的两只手,似乎没有谁能给谁取暖的意义,但她没挣,他也没松开。
雨滴落在伞面,发出不规则的窸窣响动。
零碎得像梦里的声音,不真实。
陈致说:“看不太清,怕认错人,没第一时间叫你。对不起,刚刚吓到你了。”
许年摇摇头,抿了下唇,问:“你怎么过来的?”
他好像有通天的本领似的,像跨年前那次,突然地降临。
可,近日多省天气恶劣,不是冻雨,就是雪,航空、铁路都被迫停运,高速也封了,他怎么过来的?
“走的国道。”
“那你,你的车呢?”
他笑笑,“出了个小车祸,车拉去修了。想去之橙找你,结果你不在。猜你回家了,顺路找过来。”
小车祸?
他怎么说得这么轻描淡写?
她一惊,忙打量他,脸上没任何异常,身体被衣服包裹得严实,也看不出什么。
“你没伤,伤到哪儿吧?”
“没有。就是开车太久,有点累。”
她这才注意到,他语气里尽是疲惫,不免气恼道:“这,这种天气,你干吗要来?不知道不,不安全吗?”
“知道啊。”
他嗓音磁而沉,带着自嘲的笑意,像是知道这辈子就这样了,却无能为力。
“可是想见你,没办法。”
许年一下子就说不上来话了。
手指动了动,血管都像被冻住了,僵硬得不像自己的。
她缴械投降般,说:“先走吧。”
陈致跟她回了家。
南方不比北方,没有集中供暖,即使门窗紧闭,屋子里也冷得如同冰窖。
许年开了空调,温度调到最高,把他拉过来,让他对着风口吹。尽管他强调说,他真的不冷。
又烧了水,煮姜片和葱,煮沸后,盛出来,叫他喝。
他吹凉了些,继而一口闷,放下碗,问:“这么冷,怎么不开车?”
“没,没地方停,停在外面容,容易结冰,清理麻烦,不,不如走路。”她捧了杯热茶,暖着手,“你干,干吗不打伞?”
陈致轻笑一声,说:“不这样,怎么让你心疼我,把我带回来?”
她张口结舌,他疯了吗?
或许,从他开十几个小时车回阳溪开始,就疯了。
许年说:“我如果现,现在赶你,也,也来得及。”
他反问:“你舍得吗?”
她从储物盒里拿出车钥匙,拍到他面前,“你好,好手好脚,有钱有车,我有,有什么舍不得的?”
声音轻软,不似怒怼,倒像嗔怪。
陈致扫了一眼,腿一架,上半身往后一靠,不以为意:“我没伞。”
“我,我借你就是。”
“我没订酒店。”
“一公,公里外有汉庭,五星级也,也有,打车过去顶多半,半个多小时。”
“你好狠的心。”他拿眼觑她,轻飘飘的,带怨气,“那也没有你。”
“……”
争论不过,索性耍赖:“反正我累了,我不走。”
许年好气又好笑,“这么个小,小破房子,陈总住着,不,不憋屈吗?”
“跟你住地下室我也乐意。”
她发现陈致这回回来,风格一下子变了。
他什么时候这么死乞白赖过?
其实也是杨靖宇给他出的馊主意。
关于他这么追也没追到人这件事,杨靖宇实在想不通,说:“你脸也没垮,又守身如玉的,她干吗不答应?”
陈致说:“她心思细,顾虑多,我也能理解。”
“不,你得改改你这少爷脾气,追人你不能端着啊。”
他气笑了,“我都说‘能不能可怜可怜我’了,这还端着?”
“你说完不就像小媳妇赌气回娘家似的回来了?何秘书还偷摸摸来问我,你为什么心情不好。哇,你没发现,大家大气都不敢喘吗?”
陈致这个老板,平素要求严归严,但不发脾气,对下属也和气。
前段时间,不知道他怎么了,脸总是黑着,开会也偶尔走神,不然就是看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