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年致此生(43)
作者:珩一笑
“嗯,高中同学。”
这话也没错。两年同学。但许年分明感觉陈致看她的眼神里,有什么压抑的情绪。
出了店,许年见已经到中午,便说:“我请,请你吃饭吧。”
“感谢我陪你?”
不然呢?她眼里直白地写着这三个字。
就不能是因为想和我吃饭?
这话陈致没说,他们之间虽未生龃龉,但到底有好几年时间的空白,于她,于他们的关系而言,都需要一个过渡和缓冲。
不能操之过急。
“既然如此,那这回我选地方。”
她答应得爽快:“行。”
陈致带许年去的是一家粥底火锅店。
不是双休日,人不多。他们找了个靠边角的位置。
许年说:“你确定吃,吃这个?”
“不是随我挑吗?”
只是她觉得,这既不像粥,也不像火锅的东西,且不论正不正宗,好不好吃,其实并不太合阳溪人的口味。
至少陈致不爱。
他以前家里有阿姨,做饭都是专做他爱吃的,肉不吃太肥或太柴的,蔬菜不吃香菜、芹菜、胡萝卜之类味重的,也不吃黏糊糊、没处理干净的东西,比如秋葵、带血丝的牛排。
所以上学时,他挑挑拣拣,很难吃得饱。
但跟她在一起,她吃什么,他就跟着吃。
陈致说:“医生叫我饮食清淡,多摄入优质蛋白。”
“你怎么……”
“没什么,就是胃不好。”他轻描淡写地说,“前几年有段时间心悸心痛、胸闷气短,还失眠,医生说话挺难听的,说不想英年早逝,就少熬夜、饮酒。”
许年失语半晌,说:“别,别拿自己身体开玩笑。”
他抬头看她一眼,“我家破产,父母自杀,但欠的债不会因此抵消。他们把烂摊子丢下,终归是要我来收拾的,不是吗。”
她呼吸一滞。
知道是一回事,但从他口里听到,感觉又不一样。
他点好配菜和锅底,放下手机,直视她的眼睛,“快撑不下去的时候,你猜我在想什么?”
她没作声。
“我想的是你。你说‘希’是希望,我想看看,荒瘠的土地上,究竟还会不会有希望之花盛放。”
说完,他笑了笑。
没想到,他还是卑鄙地用了这一套——卖惨搏她心软。
她就是那种,即使自己身在苦难之中,也会同情别人的人。
她也是,即使遭受恶意,也不会以同等的恶意施加报复的人。
温柔,善良,永远是珍贵的品格。
许年微微垂下眼睑,轻声说:“不,不是的,我也有你看,看不到的阴暗面。”
他问她恨不恨那些人,她恨的,甚至恨得希望他们彻底消陨。
但恨不是止痛药,更不是麻醉剂,它只是像五指山压得孙悟空喘不过气一样,如若摆脱不掉,一生都将为其困囚。
所以,大脑会自动启动防御机制,打扫那些不好的记忆,哪怕无法根除,随着时间推移,它们也会越来越淡,只留一道浅印。
凝视自己的心,接受它的不完美,以及它的魅力。
——这些年,许年一直在尝试和解,和自己,和仇恨,和苦难,和千疮百孔的现实生活。
许年的脸像一朵白描的栀子,浅淡几笔,不起眼,像是画面的点缀,睫毛忽地扑簌,以为有停栖的蝴蝶飞了开去。
一下子生动起来。
陈致想,他是一截火车,骤然驶到断崖前,是许希,是她,为他架起了悬浮的轨道,救他于坠崖前。
即使她自己并不知道。
这是他们重逢后,第一次这么坦然地聊起过去,对彼此来说,极其陌生的一段人生。
又极其默契地,对感情相关缄口不言。
但也许心境并不相同。
许年以为,无论老同学,还是老朋友,都胜过前任,回忆曾经的亲密八成会令彼此尴尬,或者,产生越轨的风险;
而陈致则觉得,这是个好时机,先慢慢熟悉二十六岁的许年,也让她不抗拒自己的回归、靠近。
账还是陈致结的。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拎起椅背上搭的外套,朝她一扬下巴,说:“走吧。”
许年跟上去,“一顿饭我,我还是请得起的。”
“等之橙重新开张了,请我吃蛋糕吧。”他又补了句,“榛子巧克力的。”
她抿了下唇,踌躇半秒,到底还是问出口:“你,你这次,在阳溪待多久?”
陈致不答反问:“你想让我待久一点吗?”
她撇开眼,不看他,“别耽,耽误你的工作了。”
他笑笑,“这段时间,你要盯装修?”
她“嗯”了声。
不盯的话,保不齐他们偷工减料,或者没做好,盯着放心些。不过也不用整天待在那儿,偶尔去看一下进度就行。
他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行,知道了。”
许年后知后觉,他其实一直绕开问题,答非所问。
算了。
她懊恼地想,她在意那么多做什么,显得她旧情难忘似的。
-
那天之后,她没再见过陈致,便理所应当地以为他回章州了。
唐黎找到新工作,就搬回自己家了,有时约许年吃饭。
说来,许年其实从来没有得到过真正的休息。
上大学后,她忙于学业,她的绩点、综测,一直是专业前几名,为了平时成绩,她得回答问题,做好小组作业,也参加各种活动、竞赛。所以才能年年拿奖学金。
寒暑假,她又找了几份家教。毕竟叔叔放了狠话,一分钱都不会给她。
毕业后,九九六的工作机制,挤压侵占了她的生活,每周仅有的一天休息,也总耗在各种事情上。
辞职回阳溪,开了店,更不用说,天天早起晚睡。幸好不很累,客人不多的时候,她还可以用零碎时间看看剧、电影。
重新装修之橙,反而多捞了一大段空闲时间。
这两天在铺地砖,暂时不用许年操心,于是,她和下班后的唐黎一块儿去看电影。
“他也没联系你吗?”
唐黎点了两杯奶茶,排队的空隙,和许年聊起陈致。
“没有。”许年摇头,“其实我,我搞不懂他的想法。”
“要不怎么说男人奸诈呢,做一些暧昧不清的事,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吊着你的胃口,让你念念不忘。”
“我,我才没有。”
“没有?那你之前为什么喝醉了只打给他,没随便打给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店员问打包还是现喝,唐黎说现喝,她接过,插上吸管,递一杯给许年,“说实话,虽然这些年你没提过他,但我觉得你从来没忘记过。”
许年咬上吸管,吸了一小口。
温热的芋泥,给人一种甜而腻的口感。
“不过也是啦,要是我谈过这么一个男朋友,也不可能说忘就忘的。而且,我觉得你完美契合了那句话——”
两人同时想到。
“年少时不能遇见太惊艳的人。”
“而且,”唐黎面带揶揄,“之橙,陈致,你敢说没有别的寓意?”
许年露出求饶的表情,“你,你放过我吧。”
“哎呀,希希,我是希望你认清自己的感情,做想做的事,不要日后后悔。碰到一个真正喜欢的人很难的。”
他们分手的原因,唐黎并不完全清楚,但可以浓缩成一句话:爱不逢时。
当时陈致家出事前夕,他父母说要把他送出国,具体缘由无从得知,但他只能接受这番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