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年致此生(15)
作者:珩一笑
他坐下,发现桌面整洁许多,从大到小,码得整整齐齐,没写的试卷折叠好,用一本书压着,原本丢得乱七八糟的文具,也归整到一旁。
估计是那天,许希替他收拾的。
许希低着头记单词,面前忽然多了两张答满的试卷,她转头看陈致。
他侧坐着,一条胳膊压着桌子,面朝她,说:“许老师,帮我批改一下?”
“好,等,等会儿。”
她放到一旁,免得打乱学习计划。
许希完成自己规定的晨读任务,才拿起红笔,替他批改试卷。
应该是认真写的,但实在是……一言难尽。
她忍不住说:“你,你是从,从来,没听过课吗?”
这张小测偏容易,很多都是基础题,难题在后面,怎么可以错得这么惨不忍睹的?
陈致坦然道:“对啊。”
许希批改完对错,都狠不下心算分。
他倒无所谓,指了道选择题,问:“为什么选这个?”
她在草稿纸上写下完整解题思路,他瞄了眼,说:“看不懂,你跟我说说呗。”
班里没人会找她问题目,哪怕她成绩再好。她平时说句话都不流畅,何况讲题?
秦伊和她坐同桌时,也只会找她要作业抄。
许希几乎是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
她略无奈道:“没,没用的。”
“我是真看不懂。”陈致一脸认真,“我连公式都记不清。”
许希:“……”
她只好耐着性子,配着示意图,一步一步跟他讲。
许希属于天道酬勤类的学生,所用解题方法中规中矩,都是老师上课讲过的,哪怕要绕点弯子。
但也最不容易出错。
来教陈致这种基础薄弱的同学,优势就体现了。
她尽量用最简洁的语句,讲清其中的逻辑关系,试图让他高效地吸收、消化。
陈致听完,点点头,“OK,我懂了。”
许希狐疑:“真,真的吗?”
“你没听说过,‘没有教不会的学生,只有教不好的老师’吗?”
她找了两道相似的题型,让他做。他扫了眼题,很快解出来。
答案是对的。
“你,你不是耍,耍我吧?”
“我有那么闲么。”陈致右手转着笔,笑着恭维她,“是许老师教得好,学生一听就会。”
见她一脸不信,他又问:“打个赌吗?”
“什么?”
“下次月考,我的班级排名,能不能前进十名。如果不能,我答应你一个要求,什么都行;如果能,就反过来。”
“不赌。”许希想也不想,“我,我没空教你。”
考一次前三可能是偶然,如果守住那就是实力。要稳固不掉,得付出更多努力。
她的确分不出时间和精力。
“不用,你监督我就行。”陈致转笔的手停了,眼睑微微耷下,“不然,你不觉得,光是学习,挺无聊的吗?”
许希看着他的眼睛,里面有一个很小很小的人像倒影。
是她。
诚然,人日复一日,单调地做某件事,一定会感到乏味、疲惫,但她不敢松懈。
叔叔很直接地告诉过她,到她十八岁,他们抚养的义务就尽了。尽管这些年,他并未付出过什么。就连感冒发烧,她也是自己找药吃,甚至不知道,会不会吃坏身体。
他和叔母吵架最厉害的一次,叔母说要离婚,拎行李回了娘家,那天她躲在被窝里哭,枕巾干了又湿。
她害怕,怕他们抛弃她,她只能被送去孤儿院,或是另找他人收养。
可她已经十几岁了,谁会要呢。
至少,现在他们还是她的亲人。
还有一次,叔叔打牌输了很多钱,心情糟糕,她找他要五十块钱交班费,挨了他一巴掌。
“钱钱钱,一群败家玩意儿,就知道要钱。你都多大了,自己可以出去打工了,别张口闭口找老子要钱。”
她不敢吭声,眼泪悬在眼眶边,要落不落的。
生生憋回去了。
最后,是叔母给了她班费,叹气说:“我就是没读高中,早早出去打工,混不下去,回阳溪和你叔叔结婚。你看我现在日子过成什么样了?”
又叮嘱她,煮个鸡蛋敷一敷脸。
巴掌印过了两三天才消。
别人的生活经验没法借鉴,各人有各人的活法,除了高考,她目前想不到任何独立的途径。
这样的她,有嫌学习无聊的资格吗?
但许希那一刻,的确松动了。
很多人都有赌徒心理,在于敢不敢下注罢了。
反正,只是一个要求罢了,她想,也不影响什么。
于是她说:“行。”
其后,陈致真的端正了学习态度。
许希发现,他学东西快得离谱,她把自己的笔记借给他,他用两天自习课看完——那可是半个学期的啊。
她给他讲题,讲一遍他就会了,还能举一反三。
中午吃饭,她告诉唐黎,唐黎“哧”地笑了,说:“他忽悠你呢。”
“啊?”
“他初中一直是年级第一,高中不知道怎么,干脆不学了,考试照常考,但成绩一落千丈。”
许希不作声了。
这么一想,就合理了。
不是学不懂,是不想学。
其实挺招人嫉恨的,通往罗马的路,有长有短,有人坐直升机去,有人徒步跋涉千万里路。
唐黎又凑近她,压低声音问:“你知道他之前在昂立的事吗?”
她摇头。陈致只告诉她,他挨处分了,具体的没讲。
“他有个朋友的朋友,把自己妹妹介绍给他,估计他态度不好吧,把人给惹生气了。那男生护短,对外造他的谣,说他同性恋,表面清高,实则私生活很乱,经常在外面约,炮。反正说话挺难听的。”
许希蒙了。
连他也会遭遇这种事吗?
“本来陈致不在乎,但传多了,说他细皮嫩肉的,也不跟女生来往,别人就信了。然后有体育生主动找他约,起了口角,打起来了,学校给他们下了处分。”
“这个体,体育生,叫,叫什么?”
“不知道,我也是听人讲的。”唐黎继续说,“这还没完,他爸妈买通关系,学校把那人开除了。”
所以,那个叫林政的才纠结一群人,来三中报复他么。
许希好震惊。
“可,可是,他家里不是很,很有钱么,怎,怎么,还……”
唐黎说:“嗐,昂立好多纨绔子弟,富二代、官二代什么的,不好好读书,喜欢搞小团体,破事满天飞。”
她们吃完,去回收餐盘处,一边走一边说。
“不过,你也别觉得陈致是个好欺负的主。这种公子哥,如果真想整人,有的是手段。”
唐黎已经脑补了一大出复仇戏码。
许希说:“我,我觉得他,他人挺好的。”
“哪里好?”
高中生书多,在桌上堆得高高的,时有翻倒的现象,有次她上完厕所回来,看见陈致在帮她捡书。
还有去上课间操,下楼梯的时候,人很多很挤,她被撞,身后有人替她挡了一下,走完那一段,才发现是陈致。
都是些很小的事,但越是细节,越能体现一个人的修养,不是么。
唐黎突然盯住她的脸,“希希,你不会喜欢他吧?”
“才没有!”许希立即否认。
“刚刚听八卦听那么认真,你还替他讲话。”
许希想解释,又不知道怎么准确描述她的感觉。
好奇,惺惺相惜,或者是因为,这是除了唐黎,第一次有人对她这么好,她的心出现了偏向。
她在班里,像一只窝在壳里的蜗牛,只偶尔探出触角,观察环境,一旦有危险,立即缩回去。
陈致呢,可能是背着壳伪装的毛毛虫。
不是同类,但他愿意和她同频交流。
正说着,她们看到陈致等一行人走在前方不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