齿痕(2)
作者:故得
漆亮皮鞋平缓踏入电梯轿厢的红地毯,沿着垂顺有质感的西裤往上,他单手插袋,束在清癯腕骨的宝石袖扣反射亮眼光芒。
电梯上行。
他抬眸,凌厉眉眼在灯火辉煌中清晰,挺鼻,薄唇,下颌线流畅,深邃硬朗的骨相能窥出西方基因。
一袭量体而裁的西装难得被他穿得规矩,温莎结斯文优雅,布料熨烫服帖至无一丝多余的褶皱。
宽肩窄腰,颀长挺拔,硬生生掠走所有人的目光。
十八岁,风华正茂,鹤立鸡群。
不算大的年纪,气场却凌人。
这就是他。
是外人口中,最最最不能招惹的那个人。
谈、斯、雨。
细密雨丝被橘黄灯光刷亮,仿佛凭空织就一张金光闪闪的白纱。
她目光随电梯移动,他偶然垂眸俯瞰。
他们在这一刻对视。
前者轻蔑,后者嘲谑,两道目光隔空碰撞,火花四溅,压迫感来得迅猛又剧烈。
大厦直耸入天,他身影渐远,关书桐仰头看着,脊背挺得笔直,雨丝飘进眼眶,闭眼的瞬间,大脑忽然蹦出一个成语——云泥之别,这就是现今她和他的处境。
兜里手机振动。
关书桐一动不动。
章曼掏手机看群消息,“快点,他们在催了。”一边催促着,她一边快步走,越过她。
发觉她没跟上,回头,见她站在雨中沉默,抬着一张瓷白小脸,注视那台遥不可及的观光电梯,注视那些高不可攀的人,章曼哂笑:
“看得这么入神,遇到你旧情人啦?”
旧情人?
关书桐扯了下唇角,没道理地轻笑出声。
直到再见不到电梯了,她才敛眸,懒懒地用鼻音哼出个“嗯”字回应。
“真的假的?”章曼半信半疑。
关书桐没再提,头也不回地向前走。
“啧,”章曼嘀嘀咕咕,“真有这样的旧情人,你跟他过呗,就别缠着我们野哥不放了。”
这不是关书桐第一次解释:“我没缠他。”
章曼趿拉着湿透的洞洞鞋“啪叽啪叽”追上她,“关书桐,听说你家挺有钱,以前你还有个谈婚论嫁的富哥竹马来着,那你怎么混成现在这样?”
“真是因为小三上位,你爸给你找了后妈,你青春叛逆期发作,离家出走了?听说你还有个岁数挺小的亲妹妹,你走了,她怎么办?”
“诶,你别呀,放着好好的千金大小姐不当,”她替她不值,“这年头搞点钱多难,只要给钱,别说一个后妈,就算有两个三个四五个后妈,我都无所谓。”
关书桐不作答。
她不够大度,不够聪明,也不够有忍耐力。
她做不到。
只是看着她后妈在脸书、IG等媒体社交平台上,拍照秀她亲妈遗留下的珠宝首饰,她都受不了,就算要被记过,要进警察局喝茶,还要被生父掌掴训斥,她关书桐也一定一定要把东西抢回来。
KTV离得不算远,搭乘电梯上二楼,推开包厢门,烟酒气和喧嚣声劈头盖脸冲了她一身。
关书桐眉头轻皱,在他们起哄叫她“大嫂”的时候,眉间褶皱愈深。
章曼轻嗤:“叫谁大嫂啊你们?”
一男生大声回:“当然不是你啊,笨章鱼。”
“滚!”章曼气得拔腿追过去打他。
包厢愈发热闹起来,鸡飞狗跳,人仰马翻,十多个人笑闹成一团。
关书桐一眼看到窝在沙发里的仇野。
他头发前两天才剃过,圆寸,短到只剩一层青皮那种,后脑的反骨大大方方地摆在明面上。
除了校供服,就没几件像样的衣服,来来回回都是那身黑T牛仔裤,洗得愈发薄透的布料贴着微弓的后背,勾勒出少年脊骨清瘦的形状。
骨节崎岖的指间夹着烟,灰白烟雾散在空气里,他劲瘦的胳膊也露在空气里,或新鲜或陈旧的细碎疤痕略有些打眼。
他笑看他们打闹,模样散漫、慵懒,半分没有要解释他们关系的意思。
关书桐闭了下眼,忽然感到疲累。
“你杵那儿看门啊?”仇野嘲她,拍拍身旁的空位,“过来。”
关书桐迈开步子过去,顺便摘了鸭舌帽,再把被雨打得半湿的灰黑色衬衫脱掉。
里面是一件短小的暗红色露脐吊带,搭一条黑牛仔短裤,细腰长腿冷白皮,凹凸有致的好身材引起一阵起哄声:
“野哥真是好福气~”
仇野笑而不语,意味深长地瞧关书桐一眼。
她和他遇到过的很多女生不同,不扭捏,不闪躲,该没素质的时候,素质就是狗屁玩意儿,面对这种无聊至极的黄色笑话,从来都是直截了当地冷声警告:
“当心老娘撕烂你狗嘴。”
“行啦,”仇野把猩红的烟头摁进烟灰缸里,赶在这会儿出来当和事佬,“今天好歹你生日,大家玩得开心点。”
但她今天其实开心不起来。
因为她家的一地鸡毛,也因为和谈斯雨的那一场雨中对视。
仇野打小在社会摸爬滚打,好的坏的学了个七七八八,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好人,关书桐没多喜欢他。
但,更让她退避三舍的,是谈斯雨那种人——看似一个五讲四美的上进青年,事实上,能在那个虚有其表的上流社会混得游刃有余的,就没哪个是简单角色。
相识十多年,她比谁都清楚他的手段和为人。
仇野看出她心不在焉,问人拿了只麦克风给她,要她唱首歌听听。
关书桐回神,扫一眼麦克风,再看回他,摇头,耳垂悬挂的金属圆圈耳环轻晃,熠熠生辉。
“这么没心情?”仇野又打了一支烟,慢悠悠地抽着,“吃过晚饭没?要不先把蛋糕上了。”
关书桐说“行”。
他那些个小弟立马前呼后拥地把蛋糕端过来,点蜡烛,唱生日歌,兴冲冲地嚷着“大嫂快闭眼许愿”。
“别叫大嫂,”关书桐把不耐全摆脸上,半分面子不给人留的,“我跟仇野没关系。”
真相如何无所谓,他们只是一群爱凑热闹的,没听进去,还在催她许愿。
十八岁,意义非凡。
总该许个愿,装模作样地憧憬一下未来的。
关书桐在一双双眼睛的注视下,闭眼睛,用三秒钟结束许愿这一环节,睁开眼,吹灭所有蜡烛。
章曼问她许了什么愿。
她胡诌:“世界和平。”
章曼扯着嘴角轻嘲:“这么伟大?”
当然不是。
关书桐没给她正确答案。
KTV这一趴结束,一伙人意犹未尽,要到大排档再续。
位置安排在室外,这会儿雨已经停了,风里掺一丝效果甚微的凉意。
水泥地面湿漉,脏黑,仿佛永远淌着一层洗不净的陈年油渍。
关书桐没吃多少东西,冰啤酒倒是灌了不少,微醺。
酝酿了一整晚,才做好心理准备,一个,接一个,点开媒体社交平台。
她后妈没有更新动态,她同父异母的便宜哥哥和妹妹也没有最新消息。
安安静静的。
仿佛收到警告,听话地不在今天继续刺激她。
能让他们如此这般言听计从的人,除了她那个吃绝户的爸,就只有这个圈子里人人都想攀附的对象——
谈家人。
“关书桐,那个是你旧情人吧?”
说不清是章曼喝高了,还是她故意喊一嗓子方便让所有人听清。
反正,在关书桐下意识抬头看过去时,谈斯雨也在这时候循声睇来一眼。
大概是刚从晚宴逃出来的,还是那一身打扮,只是发丝微乱,规整的西装也被他穿成了松松垮垮的休闲款。
外套挂在椅背,领带散着,领口敞着,袖子卷至胳膊肘,孔武有力的小臂也露着。
望向她的那双狭长眼眸微眯,含着几分笑,几分醉,像调情,勾人得不行。
直逼30℃的夏末夜晚,关书桐身体发热,呼吸都滚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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