齿痕(101)
作者:故得
并表示,既然家长都不在家,她想留关书灵在她那儿住几天,让他代为转告赵嘉业。
谈斯雨应下。
为防高考那几天交通堵塞,或者出现别的意外,关书桐在考场附近的酒店订了几晚总统套房。
她自己一间卧室,阿姨陪关书灵一间卧室。
这一天是芒种,忙种。
有“有芒之谷类作物可种,过此即失效”的说法。
夜半风起,空气湿度增大,渐渐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关书桐起身关窗。
雨滴落满窗玻璃,将远处五彩斑斓的霓虹,氤氲成一片片模糊的光斑。
这一晚很静,只听到连绵不绝的雨声。
折腾一天,关书灵耗尽精力,早早便睡了。
手机始终安静着,没有特别的电话或者消息进来,关书桐也无心去找谈斯雨了解情况。
秒针向前走一步,从23:59,瞬间变做00:00,从此,新的一天拉开序幕。
关书桐合上笔记本,纸张带起的气流拂过桌边的钢笔,“骨碌碌”又“啪”的一声,钢笔落地,笔尖被撞歪,漆黑的墨水溅出,略显浓稠的质地,血液般缓慢汇聚,流淌。
一股强烈的不安,黑雾似的笼罩心头。
又在她俯身去捡拾钢笔时,有那么一瞬蒙住了她双眼。
关书桐一手摁住桌沿,稳住摇摇欲坠的身体。
猜测是用脑过度,亦或低血糖了,她缓了一阵,才顺利将笔捡起。
她去厨房冲泡了一杯葡萄糖水来喝,回房时,经过关书灵的房间,悄悄拧开门朝里望一眼。
阿姨带着关书灵睡得正香。
她轻声掩上门,回房,睡觉。
高考那三天,似乎是关书桐人生中,除关淑怡死后那段时间以外,最安静的三天。
不,甚至更安静。
没有赵嘉业,没有谈斯雨,没有陈怡佳和余良翰,更没有郑云轻和那一对子女。
只有滴滴答答的雨在落,呼吸间都是潮湿闷热。
最后一场考试临近结束,难得见天空放晴,橘粉色的彩霞缤纷绚烂地铺满半边天,一场惊心动魄的视觉盛宴。
铃声打响,停笔,收卷。
所有的凝神静气,顷刻间消失,莘莘学子好似一只只振翅纷飞的蝴蝶,从密闭的空间里涌出。
不知是哪里的蓝牙音箱在播放《Dehors》,在盛夏晚霞、雨后彩虹的映衬下,有种很chill很清新的浪漫风格。
“Et quand tu briseras ta cage
(当你打破束缚你的牢笼)
On ira à la foire
(我们将去往乌托邦)”
卡在这一句台词,一句声嘶力竭的“毕业快乐”响彻云霄,紧接着,接二连三的“毕业快乐”如火山爆发。
关书桐睫羽翕动,抬头,成千上万张纸片雪花似的从天而降,簌簌落了满地。
青春慌张匆促,即将各奔东西的人也匆促。
一声声“毕业快乐”在教学楼间回荡,说给自己,说给他人,说给一去不返的青葱年岁。
“关书桐!”有女生叫她,娇俏欢脱的语气。
关书桐循声看去。
“你未婚夫在楼下等你!”
那女生说得好大声,即刻引来一片暧昧的笑。
关书桐探头看楼下。
谈斯雨没蠢到站在教学楼下,等着被书本纸张砸一脸。
而是站在斜对角的屋檐下,楼梯口,在人影憧憧中,捧着一束香槟玫瑰向日葵,耐心地等她。
一身干净整洁的白T牛仔裤,少年感蓬勃张扬。
似是察觉她视线,忽而抬头看过来。
他们在滚沸喧嚣的青春中对望。
“Alors viens jouer dehors
(所以向外迈出那一步吧)”
歌里这样唱,她便就这么做了。
从考场所在的三楼,飞扑到一楼,飞扑进他怀抱,一把抱住少年劲瘦的腰,听他用那把低沉悦耳的嗓,附在她耳边说:
“毕业快乐。”
“毕业快乐!”关书桐回他一句,扯着他衣角,仰着脸质问,“这几天怎么不联系我?”
谈斯雨眨了下眼,表情变化细微,关书桐却敏感地捕捉到他那一丝丝不对劲,惹得她心底莫名升起一股不安。
“怕影响你高考。”他回。
“为什么会影响我高考?”
关书桐尽量用轻松的语气说话,伸手拿过他手里的花束,心里默数着,共有十一朵玫瑰花,寓意一生一世,一心一意。
没听到谈斯雨的声音,她兀自说着:
“那晚在游轮上,有没有发生什么?比如,那个女人想逼宫上位,把郑云轻气个半死?又比如,我爸脸上挂不住,叫她们别打了?”
“有啊。”谈斯雨淡声说,“郑云轻气得要死,当众打了那女人,女人流产了。”
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关书桐心脏猛跳一下,努力稳住呼吸的频率,声音虚飘:
“这样……我没想到郑云轻会这么疯狂。”
但仔细想想,也不算意料之外。
关淑怡看似女强人,实则善良有余,遇到郑云轻这种臭不要脸的女人,想的不是除掉她,而是内耗到一死了之。
至于郑云轻和另一个小三,两人都是不择手段低道德的渣滓,信奉胜者为王那一套,非得斗个你死我活不可。
“还有……”谈斯雨唇瓣嗫嚅着,欲言又止。
关书桐认真专注地凝睇他,等他说下去。
“赵叔他——”
不等他说完,关书桐手机振动,铃声响得急促。
“等下。”她看一眼来电,接通。
手机那头传出一道没什么情绪波澜的男声:
“你好,请问是关书桐女士吗?”
“我是。”
“你父亲赵嘉业先生的遗体,现位于我院太平间……”
“砰。”花束落地。
那一瞬,她好似出现暂时性耳鸣,尖锐的“呲”声在耳边拉成一条直线,听不见聒噪的蝉鸣,清劲的晚风,欢快的呐喊……也听不清,手机那头到底在说些什么。
后来不知道是怎么上车的,谈斯雨陪她坐在后座,宽厚温热的大手握着她泛凉的手指。
“到底怎么一回事?”关书桐魂不附体地问。
谈斯雨沉声给她答案:
发现那女人流产后,大家在游轮上惊慌失措地找着医生,所以没注意到郑云轻和赵嘉业还在甲板争论不休。
直到游轮靠岸了,再去找他们,发现找不到人,以为他们都不管那女人的死活。
后来,天亮了,船员清洁游轮才发现船舷有血迹。
查监控,发现原来是郑云轻跟赵嘉业扭打在一起,赵嘉业不慎滑倒,被郑云轻推落海中。
郑云轻躲不了多久,今天上午被警方逮捕。
就在下午,有渔民打捞到赵嘉业的尸体——在海中泡了两三天,又是这么热的天,尸体早已腐坏不堪,看不出真面目了。
这一切都和关书桐想象的不一样。
她以为他们狗咬狗,彼此折磨,至死方休。
但没想到,人生好似一场没有逻辑的滑稽戏剧,莫名其妙地开幕,莫名其妙地落幕。
记忆中,活得好端端的人,突然从某个时刻开始,就再也见不到了。
这种事,她已经不是第一次经历了。
她想,她是个有经验的人。
可事实证明,人类在面对生与死时,与生俱来一种畏惧。
关书桐双脚像灌了铅,走不动道。
谈斯雨箍着她腰肢,近乎是抱她过去的。
赵嘉业的尸体用尸袋裹装,就停放在停尸间。
她连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森森寒气从每个毛孔,直往心里钻。
医院让他们联系殡仪馆来接运尸体。
关书桐失魂落魄。
事情是谈斯雨帮忙解决的。
除了处理尸体,后面还有一系列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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