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大秦初建，若命名为“隶”，似乎有些不妥。”李斯拱手：“臣思来想去，此事还是交由陛下定夺。”

嬴政沉吟片刻，这套文字本应该是程邈在狱中研究得来，若是时过几载，大秦稍微安定一些，称“隶”无可厚非。

但此时因自己插手，将“隶书”的诞生提前，倒是让“隶”显得不合时宜了。

该功则功，嬴政一向不会抹杀掉有才之人的功誉，略微思咐，嬴政一锤定音。

“那便叫“康书”吧。”

战乱已平，福寿康宁。愿大秦延绵不绝。

李斯何等灵活，稍加思索便明白嬴政的言下之意，眼底漫出赞同及崇敬。

“陛下英明。”

嬴政将同文书轻轻放到一边，询问道：“织染署造纸的技艺学习得如何了？”

李斯回道：“唐客卿教授的步骤颇为详细，虽然先前有些不熟练，但现今已能十纸九成了。”

陛下询问造纸进度实属正常，但偏偏陛下在两拨进度之剑，优先询问造纸术。

李斯为官几十载，揣摩嬴政心理的本事只增不减，顷刻之间便已经想出个大概，歇了一息，又出声道：

“唐客卿约莫两日，造纸术便可全部授予织染署。”

嬴政满意点头，“善！”

召唤唐慈擅长机关制作，嬴政最想让对方加强的，就是武器，以此来提高军队的战力。

在灭齐后，嬴政的目光便投向七国之外的领地。

西北暂且不说，长江以南沿海一带的百越之地得天独厚，物产丰富，若是能收入大秦，大有裨益。

因此，嬴政派屠睢率领五十多万大军，分五路南下攻击，一路攻取东瓯和闽越（浙江、福建），两路攻南粤（广东），其余两路攻西瓯（广西）。

今早嬴政收到屠睢战报，称东瓯部族已经胜利在望。

远征百越的第一站漂亮开始，就越发显得北抗匈奴的艰难。

思及，嬴政向李斯安排唐慈后续任职，“待造纸术处理完毕后，便任唐慈为考工丞，辅佐考工室各项事宜。”

李斯不出所料：“诺。”

不知是想到什么，李斯看着嬴政欲言又止。

嬴政提笔的动作一顿，抬眼回看，“丞相有事直说便是。”

“诺。”

李斯拱手行礼，轻吸一口气，做好准备后，再次行礼，谨慎措辞。

“臣知陛下爱才心切，但诸位客卿住在宫内属实不妥，外界众说纷纭，已有流言……”

李斯犹犹豫豫，嬴政难得见对方这样的做派，眉毛微挑，命令道：“直言。”

李斯委婉：“……流言赞扬陛下经久不衰。”男女不忌。

秒懂的嬴政：……

第15章

凡言诽谤者，谓实无此事而虚加诬之也。

——诽谤者的犯罪主体故意虚构不存在的事实，对他人进行污蔑，造成名誉或者人格上的损害。

先秦时期，诽谤罪应处以死罪，但大秦统一后，嬴政为了加强政权，控制六国新秦之人，将秦律修订为：凡诽谤者帝王者，施以族刑。

用更强的刑罚，来压制暗处企图推翻大秦政治的六国势力，虽然暗处依然涌动，但是至少对方不敢大张旗鼓地放到明面上来指出大秦中央的错处。

想到不安分的六国余孽，嬴政眼底流转过一抹暗芒，转瞬又没入深邃的眼底。

大秦律令新订，为了以示帝王威严，嬴政理应依法处置对方，可是嬴政早上收到纪子昂的消息，却心头一动，想尝试一番另外的可能。

帝王久久未表态，李斯不禁思维发散。

他深知秦始皇利益至上，其次则最在乎自己的名声，但凡有诽谤帝王名声着，皆杀之。

但如今，位于首位的帝王面色平静，李斯想象中的震怒并未出现，那双狭长的鹰眼，似乎透过现在，在眺望遥远的未来。

嬴政喜怒难辨，但李斯总会根据对方以往的态度推测陛下的心情，可此时，李斯却有些分辨不出来了。

似乎在称“秦始皇”后，陛下有了很大的变化，变得有些陌生，但却更像是如同陛下在泰山所念的誓词一般：——“承天命而生，继伟大而立。所行之处，皆为天下苍生”。

超然物外，凌驾一切之上，宛若天神，让人琢磨不透的同时，又为这份玄妙莫测敬畏震颤。

陛下变成了……真正的天子。

随着如火焰般的余霞爬上天际，殿内的光线渐渐昏暗起来。

内侍行礼上前掌灯，烛火滋滋燃烧，嬴政棱角分明的面容越发昏暗不明，李斯久违地心惊肉跳，朝向秦始皇的头颅不经意间缓缓垂落，以示臣服。

半响，上方淡漠低哑的声音响起，却让李斯的心再次提起。

“丞相说得对，天台山的诸位久居宫中，委实不妥。”

嬴政跳开诽谤之人的话题，面色淡然，仿佛李斯从未说过一般。

李斯愕然，但与嬴政对上视线后，忙不迭拱手道：“回陛下，臣以为，现今稷下学宫已不复存在，众多学者及旧国贤才依然流落四方……”

李斯一顿，原先胸有成竹的措辞，竟一时泛起犹豫，但上方帝王的视线灼灼，李斯硬着头皮道：

“不如将文信学宫从商旅手中收回国用，重新启用，召集天下贤才入住。天台山的诸位客卿本就同属一派，邀其入住同宫再好不过。”

文信学宫由文信侯吕不韦联合民商一齐建成，集天下名士于此，共同编制《吕氏春秋》，在文信侯逝去后，便在商旅手中四处流转。

陛下胸怀广阔，自己为国提出此法，陛下必然不会责怪，但陛下现今气势非常人可比。

伴君如伴虎，摸不准嬴政心思，李斯心跳如鼓。

看出李斯的忐忑，嬴政瞬间明白缘由，无非是顾忌自己与文信侯之间的陈年往事。

“善。”嬴政颔首，“朕记得，文信学宫依兰池而建，山水相依，景色极好，就依丞相所言。”

李斯长舒一口气，恭敬地拱手行礼。

“诺。”

李斯动作很快，在禀报嬴政之前，就已经联系好商旅，做足了完全的准备，如今嬴政点头，文信学宫便在一夜之间焕然一新，更名为大秦学宫，暂归右丞相府管辖。

一直居住在咸阳驿馆的诸位学子的投名状纷至沓来，李斯和冯去疾亲自操持，安排简单的考校，逐一勘察了每人的所学流派。

优秀之人举为博士，每位博士俸禄200石，同爵不更，设置两进院落，其余设为学士。

而天台山作为特例，由陛下亲自选举，初设都为博士，而后以政功论爵。

现今被召唤的大学生：林月华作为预言家，没有明显的政绩，直任博士；纪子昂则因为大秦没有设置合适的官位，暂任博士；唐慈则任考公丞。

嬴政派人将文信学宫最大、最安静的院落打扫规整，让三位大学生住进去，以此作为大学生们的落脚点。

秦始皇诏书一同下发，三人一朝实习转正，有了编制不说，还住进了单位宿舍。

三人兴奋不已，纪子昂最为高兴，甩着马尾跑遍了单位宿舍的每一个角落。

学子求学时，每入住一个苑落，便会为其命名，有的深富鸿鹄之志，有的淡名薄利，有的则端庄典雅。

为苑落取名，堪称学子间的入住仪式。

因此，在收到纪子昂询问取名的忌讳的消息时，嬴政不以为然地让对方“随意”。

但嬴政万万没想到，只是简单地取个名字而已，第二天嬴政的案几上就摆着一份文书。

——一份“关于天台山学派的苑落名称大不敬”的参本。

嬴政：？

第16章

兰池是嬴政早年引水所建，位于咸阳宫东部，作为宫殿官署区与郭区之间一道重要的分隔线。

池边柳条相依，池水碧波荡漾，内通外直的白荷池中绽放，偶有鲤鱼跃池而出，荷叶精准地接住破溅而出的水珠，顿时银光盈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