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酷仙境(48)

作者:三鼓作气


聂臻把头埋在她怀里,顿了下,才犹豫着道: “他出身不太好。”

贺娡想了想,宋家只是开钱庄的,算不上门当户对,宋作吾还声名在外,但聂臻要真心喜欢,也只好随他;将来若是不喜欢了,甩开他另娶一位正妻也容易。倒还是出身不好要好些。

她早有心理准备,便摩挲着聂臻后脑勺笑道: “听你这意思,明明早就自己拣定了,还来我面前卖乖。”

聂臻拉着她袖子坐直身,也笑了,眼神却仍有些躲闪, “他不是汉人。”

贺娡呆了一呆, “不是汉人?”

宋作吾不是汉人?

而后才恍然——聂臻说的“他”不是宋作吾,只怕“出身不太好”也不止那种程度的不太好。

她想到别人说宋作吾的那些事迹,出入的地方,不由天旋地转,腿一软在椅子上坐下了,攥着扶手,面色发白,直直盯着聂臻,像是头一天认识自己儿子。

聂臻嘴角一点笑影很快消失了。对上她视线后,他像是下定了决心般,在贺娡脚边直直跪下。贺娡抓着扶手椅,偏过头不去看他。刚才说过的话犹在耳边,她勉强笑了一下,哑声道: “不要跪我。”

说着挣扎站起,咬牙道: “母后说过的话不会反悔。你要是非把人抬进门,我们都不拦你,大不了让人背后嚼几天舌根。我只恨以前没好好管教儿子,让你跟一群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正经人家小姐看不上——”

后面却怎么也说不下去,只泪如雨下。她模糊看见聂臻的手紧攥着,露出大拇指上一块扳指,猛地想起当时那个玉扳指丢了,她还问起过,聂臻说不练射箭了,戴着累赘。后来换成了这个象牙的,一看品相就不对,不知从哪里弄来的。

聂臻当时低头笑了一下,道: “朋友送的。”那时他语气就不大对劲,她留了下心,此刻忽然全对上了。再看到这扳指,只觉刺眼无比。

她冷笑一声,道: “起来。”边说着,就抓着聂臻的手,指着问道: “这是哪里来的?你也不嫌脏?”

聂臻一怔,神色中竟然染上了怒意。她这下也动了真怒,不由分说扯下扳指,往地上一掷。

“你是什么身份?他是什么身份?拿着这么个下贱东西当宝贝似的,你别太忘形了!”

聂臻急忙起身去拦,却见她脚下一滑,眼见要撞到椅子,只得转而伸手扶她。扳指重重摔在地上,喀嚓一声脆响,裂为了两截。

聂臻浑身僵住,闭了下眼,便去伸手够那半截扳指。他手抖得厉害,第一下没捡起来,碎片又滚在地上。他一声不吭跪着,挨个将碎片捡起来,放在掌心,喃喃道: “世间好物不坚牢……这还算下贱东西,我不知道上哪里找更好的了。”

贺娡看着他,又冷冷笑了一声,心底却莫名有些发慌。听他低声道: “母后此言差矣。天地生人,本来也无所谓身份,就是要忘形才好。”

他将碎片握在手心,抬头笑了一下, “我知道了,肯定是宋作吾连累了我。你听到别人说他喜欢逛什么不三不四的地方,以为我也跟他一样,要娶个小馆回来。我眼光什么时候这么差了?母后刚刚还说放心我,这分明是一点也不放心,做儿子的做到这个份上……实在是死不足惜。”

贺娡被他说得心下惨然,看着儿子跪在地上,想起他平时膝下承欢,让自己十分得意,此时却闹到这个样子,又是气急,又是愧悔,一时六神无主,站着怔怔掉泪。

又见他手指攥得发白,连嘴唇都白了,她心里更后悔,抱住他骂道: “你知道我脾气急,也不说清楚,还不拦着我。”

聂臻任她在背上拍了几下,道: “孩儿看母后吃了几年的素,还以为你脾气好了。”

贺娡此时心内松动,怒气早消了一大半,闻言瞪了他一眼,道: “我是为了谁吃的斋?爷儿两个都拿这个笑话我。我不管你了,往后你要后悔我也不管——”

话没说完,看到聂臻的神色,便猛地顿住,半晌叹道: “早知道你这样伤心,摔了我也不该摔了这么个宝贝疙瘩。”

聂臻撇过头笑了下,幽幽道: “母后又说违心的话了。不是摔了我的东西,你哪里有这么好说话。”

贺娡听了哑然。她对那个把自己儿子迷得神魂颠倒的男人极为恼火,看着那扳指粉身碎骨,心里确实十分痛快。又见聂臻眼角湿润,似有泪渍,便心疼地埋怨道: “这个人是哪里来的蛮子,怎么送东西都不会送?下次你找他要一个摔不坏的好了。”

聂臻嘴角微微翘一下了,又很快放了下来, “到底是母后有办法。”

贺娡低头捧着他的脸,替他拭去眼角泪痕, “这孩子……和你父王一个样子。你到底看上了哪路神仙?明天就娶过来好了,这回母后不是说气话。”

聂臻终于看了她一眼,笑了下,道: “他父母都过世了,只有一个妹妹。不先给她找到人家,他不会肯的。”

第40章 考进士

十一月中,淮南下了场小雪。

硕君早起看到屋瓦上一片白,檐下结着晶莹的冰棱,忙高兴地叫几人来看。

周荣这天起晚了,听到她的笑声才惊醒。洗漱完到院子里时,顾冬生和杜小婵正在扑雪人,在地上滚出几个全身大的印子。顾冬生抓着邻居家的猫,按下一串梅花。周荣照常过去树下练刀,树枝上的雪跟着扑簌簌抖落。他抬头四顾,像是头一回来到淮南,看什么都新奇。

药铺里没人光顾,吃过早饭后,他就去外面走了走。

临街几家店已经卸了门板,有人蹲在门口扇着炉子,正在烤着饼。旁边大汤锅里咕嘟冒泡,香气浓郁。空气脆冷,行人稀少,偶尔能听到说话声,还有隐约的犬吠。

他这回走得远,一路到了运河边。大货船都运粮去京城了,还没回来,剩下零星几只也拢在岸上,无人出航,船篷上落满了雪。

周荣一个一个脚印往前走,经过潘楼后面那个小巷也没停下。又是两个月屈指而过,聂臻的脸在印象中似乎也模糊起来。只是有时候干着活会忽然停下,听到自己的呼吸声,感到明灭的炉火照着他的脸,嘴唇似乎在无意识地翕动,念着聂臻,聂臻,聂臻。念到最后,已经不知道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他没披斗篷,就这么闷头往前走,一直走到身上被雨雪沾湿,脸也被风刮得开始生疼,才返身往回去。到了白天,路上车辙碾过,雪都化成了黄的烂泥,踩在脚下咕唧响。

走到一半,雪泥在脚下呻吟的声音消失了,天地寂然,只剩浓雾翻涌。他明白又可以见到聂臻了,便放慢了步子,甚至想在白雾中再延宕一会儿,把这片刻的期待再拉长一点。

走出大雾时,还没看到其他人。天色只是蒙蒙亮,几棵树擎着光秃秃的枝干站在阴影中,树上停了两只乌鸦,投下两道阴冷的视线。

靠墙的地上有一个篮子,一个袋子,还有一卷铺盖,似乎都是给他准备的。篮子里装着白米,豆子,清水,袋子里放着笔墨纸砚,铺盖很旧了,印花褪了色,摸上去有些薄,上面贴了一张纸条,写着“闰字四号房”。

乌鸦已经不见了,被注视的感觉却越发浓烈。

不会再有人过来了。周荣低头看着脚下,终于明白过来。不然地上的东西不会只有这一份。

莫非无双骗了他们,那个红绳的作用根本不是让他们碰到她,而是把他们拆开?不,一个东西的用途不会跟它在现实中的用途相悖……可能是要从这里进去,才能见到其他人。

周荣收拾起心情,抓起铺盖背上,把袋子一并塞到食篮里,转身便去推门。门无声地向内打开时,他猛然瞥见上面多了张布告。字是用端楷写的,一笔一划都有肃杀之气:

本次会试共三场,为期三天,望各位举人抓紧时间入场,严守考场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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