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声音有温度(46)
作者:Alala
安迪沉默地伸出手,原本噼里啪啦往地上一个劲地滴落的雨珠滑到她的手心里,她五指开合,那些雨珠又顺着手指滚落。收回手,在摊开,其实什么也没有。她叹出一口气, “你跟他回去吧。”安迪指了指方令越。
卫鱼想了想,将毛巾递给安迪, “擦一擦,会感冒的。”
这一次安迪也没再推脱,只是握住毛巾的手惨白的厉害。她一句话也没有再说,转身走了。走得远了,渐渐连背影也看不到了。
孤单的,瘦骨嶙峋的身躯就那样消失了。
方令越走到卫鱼身边,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继而皱眉问道: “怎么湿成这样?”
卫鱼一副“我有错,我认错”的可怜样子道: “我忘记带雨伞了。”
方令越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叫上卫鱼往福利院大门走。
方令越撑着伞,卫鱼就缩在他身旁。雨水落在雨伞上的声音,比什么时候都要清晰。两个人靠的太近了,卫鱼紧张得厉害,从耳朵红到了脖颈。走到一半,感觉身旁的人拽住了自己的胳膊, “方方老师。”
方令越: “你站那么远干什么?”
卫鱼吱吱呜呜地说: “我怕碰到老师的袖子,会弄湿的。”
卫鱼斜着眼睛看着那只依旧拽着她胳膊的手。很大,五指修长。
方令越烦躁地说: “过来一点。要不然两个人都会淋湿。”
卫鱼听话地又往里靠了靠, “好。”
等到了车旁,方令越让卫鱼先进去。等方令越收了伞坐进驾驶座,从后视镜里看后面的小姑娘,浑身湿哒哒的,像只可怜的狮子狗。他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散心,拿了纸盒,递了过去。
“把你身上的雨水擦一擦。”
卫鱼唯恐是因为自己打湿了车厢所以方令越才会那般不耐烦,一边接过纸盒一边又低低地到一声歉。
方令越实在不想和这个小姑娘说,她红着眼眶说道歉地样子就像是他欺负了她一般。车子开出去老远,只听得到纸巾盒皮肤接触时的沙沙声。
安迪一直不愿意接受采访,甚至后来的好几天里,卫鱼和电视台工作人员去福利院拜访时,甚至再没有看到她的身影。卫鱼想起安迪蹲在走廊边缘时低垂的眉眼,以及唇角那略带绝望的笑容,不免有些担心。
然而电视台并没有因为安迪而怎么样。每天总有那么多的突发事件,那么多的或意外或人为的大悲大喜,像安迪这样的,无父无母,生活在福利院里,甚至是身患重症的病患总有一大把。
是的,虽然这样子说总显得冷酷无情。可你若是仔细看看,这个世界从来没有因为谁的悲欢离合而停止转动过。
卫鱼依旧继续每天忙着团团转,为了在实习期满前不被赶出出租屋而坚持着送奶的工作。只是再也没有去过那片住满有钱人的小区。
日子就这样平凡无奇的度过着。直到连卫鱼都快要忘记的时候,终于有了安迪的消息。
安迪死了。
车祸。
血流一地。
听现场目击者说,那个时候安迪带着耳机,正要过马路。
没有人记得临死前她在听什么,又是怎样的音乐伴随她离开这个人世的。
接到这通电话,得知这样的一个消息时,卫鱼起初是木然的,等到挂断电话,一点一点回想,那种死亡所特有的气息才突然迎面而来,令人手足无措。等到卫鱼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踏上了去往太平间的路上。
电梯里没有人说话,冷冰冰的气氛一直从电梯里漫延到医院走廊。头顶的灯一闪一闪的,卫鱼双脚像是被冻住了一般,艰难地往前挪动着。
身旁的张老师压低声音说: “你们来找她要做采访时候,她虽然表面上拒绝了,其实等你们走了,她又总是站在福利院门口盼着。”张老师哽咽着笑。
医生拉开门,卫鱼机械的往里走时,听到张老师说: “我想,你来看她,她总是高兴地。”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会以如此形式。
卫鱼安静的站在一旁,不哭不闹,连眼泪也没有流一滴。她只是伸出手,将安迪有些凌乱的头发拨了拨。
其实他们谈不上熟悉,甚至不能称作朋友。这些日子,她甚至在日渐忙碌的工作中忘记了安迪。只是偶尔想起来,会在工作结束后去福利院门口,试图再见见她。
这大约是自下雨那一天后,两人第一次见面。
安迪没有遇到过这种场面,她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她只是站着,看着,就好像默默地行道树。默默地观望着。
就好像许多年以前,她亲眼目睹父母死在自己身边,泪水干涸,连一滴都落不下来。等到救援队员将她从车里拉出来的时候,她竟然忘记了应该怎么哭。
或许不是忘记了,只是明白,当时她所面对是的哭泣无法解决的现实。
残酷,无情。
仿若此刻安迪需要面对的。
这个世界,终于还是放弃了她。
卫鱼想起许久前安迪在出租车内靠在她耳边说的话。
她说, love Andy。
或许不仅仅只是一句歌词。
那是一个站在世界边缘,渴望被世界善待的姑娘的单纯愿望。
耳边似乎还能听到安迪那日说的话。
“我也想要活着啊。”
活着。
多么单纯地理想。
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已经近黄昏,浑浑噩噩之中卫鱼竟然走到了电视台。她看着远处矗立在一栋栋高楼大厦之间的电视台,竟然第一次对自己如今正在从事着的以及将来会继续着的工作感到了迷茫。
她可能无法帮助任何一个人,却一定会需要依赖他人的秘密而活。
记者,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存在的。
真理?
还是残酷的现实。
没有人告诉她。
卫鱼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身边偶尔走过来一个人,不小心撞到她的肩膀,她一个不注意趔趄地往旁边倒过去,等站稳试图跟那个人道歉地时候才发现,根本没有人在意。
她迷茫的眨了眨眼睛,拖着沉重的步伐打算回去。
方令越隔着老远就看到魂不守舍的卫鱼,身边同事招呼他去喝酒,他略烦躁地拒绝,想了想,往这边走。
步伐很快,越来越近的时候又可以放缓。
直到走近了才发现姑娘红肿的双眼,颇像鱼眼睛。
“你这是怎么了?”
听闻声音,卫鱼蓦地抬起头,打量了对方半晌,才磕磕盼盼地唤他。
“方老师。”
方令越不悦地问: “我问你怎么了?”
“啊,我,我,哦,没有什么。”卫鱼说着就要走,刚转身就被方令越像抓小鸡仔似的抓住了衣领。
“卫鱼,你不适合撒谎。”
方令越放开手,看着那个要逃跑的人乖乖地转身。只是此刻泪水在她的眼睛里打转,眼见着就要滚落,却又被生生地咽了下去。
方令越以为是自己方才下手太重,不免放轻声音又问: “你到底怎么了?”
这大约是他三十多年里第一次跟小姑娘这样子说话。也不对,自从遇到眼前的这个小姑娘,方令越总害怕自己声音大了吓着他,可又总是忍不住要吓唬他。
他担心,有一些情绪,会吓着她甚至吓到自己。
方令越犹豫地伸出手,轻轻地放在卫鱼的头上。她头发很短,毛茸茸的。方令越拍了拍卫鱼的头,说: “别哭。”
刚说完,卫鱼的眼泪就夺眶而出。边哭,边低头试图用袖子挡住自己的眼睛。方令越就看着她的小身板颤抖着,耳边全都是卫鱼的抽泣声。
那只搭在卫鱼脑袋上的手稍微使力,将人推到自己的怀里。小小地一团,手臂依旧撑在自己的眼睛上,生怕被人看到泪水来。
“别哭了,嗯?”方令越忍不住要哄。
卫鱼一边抽泣,一边道歉: “对对不起啊,方老师,我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我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