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BO]笼中雀(10)
“朕今天一直在想,她从小在元氏族学长大,祖籍却选择河中府。她可曾去过山南……知不知道这个别名?”
皇帝宽大的袍袖拂动,金线熠熠生辉,常恒竟觉得有些刺眼,刺得眼睛生疼。
若她知道,她从一开始就预料到了这个结局;若她不知道,这就是冥冥中的天意。
字字皆如刀。
以陛下的聪明,怎么会想不出来真正的答案?他又会想要哪一个答案?
常恒不能回答,只是在心里长叹一声,“陛下,已是三更,该歇息了。明日还要上朝呢。”
吹灭了殿内烛火,常恒走出殿门,在沾满露水的宫阶上席地而坐。
初夏的风穿堂而过,夜深露重,他却完全不觉得凉。
常恒静静凝望着夜幕上悬挂的星辰和月色。他想起了那个人,一袭白衣风华卓然。她曾倚在窗边,望着远处折梅踏雪而来的小殿下,对殿内随侍的他以玩笑的态度谈起对一代天子犯下的欺君之罪,以及对下一代天子即将犯下的欺君之罪。
那时他不曾想过,他也有一天,会欺骗自己选择效忠一生的君主。
先帝在时,他奉命监视年幼的皇子,却不曾将一条有用的消息上达天听;先前陛下问的那个问题,他知道答案,但他不能说。
这么多年了,他终于又成了叶疏白的共犯。
今日是王易最后一次上朝,散朝后本该由常恒亲自送别。不知为何,陛下跟他谈了很久,最后还亲自送他出宫门。常恒忙到下午,直到陛下开始批阅奏折,才得空告假出宫。
最后一位故人要走了,他想亲自去告别。
王家上下都处在有序的忙碌中,院子里仔细排着装完箱的器具和书籍。他被门童恭恭敬敬地引着,在书房见到了王易。
他进去时,老人坐在桌前,低头看着桌上的一幅字,是潇洒疏狂的行草。没有落款,但他知道是谁写的。
他不曾见过那人写这种字体,在他的印象中,无论在什么时候,她都写一手清正端丽的楷书,即便上折子跟言官吵架互相问候对方族谱,也是不急不躁、进退自如。
王易没抬头,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家中杂乱,见笑了。请坐。”
常恒摇头,“不坐了,我不待很久,还要赶回宫里。”
“打着来送我的旗号,连杯茶都不喝吗?让你坐就坐。”王易瞪了他一眼,“我知道你是来干什么的。想知道我和陛下说了什么?你回去问陛下啊。”
常恒拿他没办法,只能坐下,气鼓鼓地问,“现在可以说了?”
王易没再难为他,“我告诉陛下,芍药在山南的别名,叫‘将离’。”
常恒跳了起来。
他就差指着前门下侍中的鼻子骂人了:“你到底安的什么心思!”
作为为数不多知道内情的人,他太清楚这句话对陛下的影响。
这个老东西看着没脾气,骨子里实在是狠绝了,临走了,还要往当年的故人心窝里捅刀。
“你明知陛下……”
至今未能放下。
王易端起茶杯,很小心地避开桌上装裱好的字,抿了一口,“急什么。一心向着陛下的人够多了,”他意有所指地看了愤怒的常恒一眼,“总也得有个人向着她,这才公平。”
常恒被他这一眼看得怒火攻心,脱口而出:“你要什么公平,你就是偏心你的学生!”
满室寂静中,两鬓斑白的老人面色平静,毫不避讳地坦然承认:“我自然是偏心我的学生,我派门风,一脉相承。”
常恒说不出反驳的话。这是事实。
她还在的时候,对今上已不是偏心二字就能概括的了。
作为最最得意的门生,王易偏心她,本没什么可以指摘的。
王易的手抚过那幅字,“拒青,回绝之‘拒’,青史之‘青’……这个名字还是先皇后起的。她年少时何等惊才绝艳,从被元家收养,就注定了不得善终,一生无名。这么多年,每一步都是刀口舔血,这是她自己选的路,我没什么可说的,但是今上……我不能眼看着他糟践这些心血。你我半辈子前朝后宫苦心经营,她投注一生才得到今日局面,就是让他这样肆意的吗!”
常恒有心想为陛下辩解几句,但他说不出口。
因为今上确确实实,是想把最后的敬国皇室血脉带进坟墓。
皇室子嗣稀薄,到他这一代,嫡系只剩下他一个人。若他一生不再与人结成命契,这一支血脉就此断绝。
他想用自己给她陪葬。
可是她付出多少才让他坐稳帝位,不是为了让他用余生给她殉葬的。
但常恒到底想为他说句话,“赵鸿被逐并不冤,他只是忠于皇位,并非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