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钥(23)

作者:岳靖


他拾起,看也不看,把它撕成碎片。

还寄什么明信片?寄给谁?可笑!

这一天,奥斯从萤岛返回海崖洞,差点撞上停机区多出来的两用艇。他在机上,等到那昂贵顶级快艇驶离,才走下水上飞驾驶座。

站在小花园木道、微笑送客的乔隐妃,一见他,扭头就走。

奥斯扬声。“是你通知他们来的?”

“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暗桩,堤奥斯——”

奥斯挑忧虑眉,撇笑。“我可从来没有出卖过孤爵……”

第七章

“奥斯,你说,那些人为什么找得到我?”醉醺醺的家伙,走路成问题,讲话倒是条理清晰。

“我怎么会知道。”奥斯随口答,颠下背上的重量。这种背男人的苦差事,什么时候会结束?他很乐意参加背老婆大赛,摔得满口烂泥都乐意,背男人,他只想把他摔去吃烂泥,偏偏背上这个是华族少爷。他当初真不该接受师父的请托,毕竟这是他们罗家的宿命,跟她姓堤无关哪……不过,这些年,他跟孤爵搞影艺,搞出兴致,兼差变正职,脱身难舍,只好继续跟他和烂泥。

“孤爵,很多事,无须我多言,你应该比我明白,硬要我乱猜,我会告诉你,你那如父的长兄,铁定在你出生时给你植入了追踪晶片——”

“是吗?”长长应了声。还真的有在听!打个酒嗝,他冷嗤哼道:“祭雨丰那个浑蛋的确很有可能做这种事,他跟‘魔山’那些以为自己正常的狱卒下流胚一样。”

奥斯嘿嘿笑,回道:“所以呀,在你们祭家应该没有什么不可能吧,不是说,你们出生都有一条什么鬼项链。”

“龙项链。”醉鬼纠正他。

“是、是,龙项链。”奥斯受教地点了好几个头。“传说那项链会发光?还是发电——”

“传说都是假的……”事实上,他从未拥有那条项链,看都没看过。年少时,女人是告诉过他,他父亲打铸他的项链,她帮忙当助手。他说,那项链他就是要送给她。女人笑笑,谢谢他的礼物。隔天,她嫁给了不成气候的浑蛋画家,没多久,他听说她生了一个小孩。

什么命定?鬼扯!他把项链送给他认为命定的女子,她一样嫁给别人!

“我不信传说。”醉鬼挣扎,两条腿往地上拖。

奥斯松手,摆脱负重。

祭广泽站在苹果花屿的子夜街道,他不住祭家海岛,不信传统,他好久没想起那个女人——除了委托打铸一把万能金钥匙——大概在遇见她女儿之前,或者更早更早……他已忘了她。

“别跟我提什么项链破铜烂铁……”喃喃自语,他缓步行走,左手伸进西装外套口袋,握着总是随身携带的哈欠虎。

金粉晕灿的光芒拖曳路树长影,闪烁的碎石步道遗落着来不及成果的花朵,是苹果花,午后阵雨没收回的战利品,铺缀夜道,像一盏一盏小灯,他捡起一朵,却是闻见橄榄树枝叶的清雅,循着香味,他回到尤里西斯街六十三巷三百二十一号。

他摸摸门牌,把苹果花插另在上头,静睇着。

“三、二、一。”嗓音深沉。“三、二、一……”这门牌号是新的,不,不新了,已经镶嵌五个月又四十九天,啊!就是六个月又十八——不对,上个月小,正确是六个月又十九天。何止三二一,这幢房子——不,宫殿花了十个月完工,加上他入住的日子,远远超过三二一。

“三、二、一——”

“甭倒数,我已经到了。”奥斯没想到一个喝醉的人能正确找出自家屋门。

“看来,你今夜没那么茫——”

“奥斯,你听过农夫与蛇的故事吗?”祭广泽推开没锁栅门,懒飘飘地走上庭园草地的S小径。

奥斯把门往矮墙头柱靠合,回身跟上孤爵醉影醉形。说他醉,他找得到家门,说他没醉,他此刻走路歪七扭八脚打结。

“农夫与蛇的故事——”大声喊了起来,一踩上门厅,就跳舞转圈,很亢奋,起疯性了!他哈哈狂笑。“农夫与蛇的故事,念给我听——”

邻居家的门厅灯乍亮。

奥斯嘘了声。“我念我念,你安静听——”

“叫女奴来念。”凶狠狠,暴跳起身。“叫女奴来念!我要睡觉!”开始扒衣服了。

“好好好,她在床边等着念。”奥斯技巧地擒住他的肢体,带往门前。门没上锁,省了他搜身找钥匙的麻烦。

奥斯将祭广泽扛入屋内,没得到感谢,只听他咆哮——

“野兽都是忘恩负义的!忘恩负义!”

“好久好久以前,一个寒冷的冬天,农夫走在回家的路上,看见冻僵昏迷的蛇,农夫觉得蛇很可怜,于是把蛇放进他衣服里,用他温暖的胸膛保护蛇,结果,回温苏醒的蛇,以为自己被人类捕捉,下一步可能要被煮汤,情急反咬农夫一口。毒液流入农夫心脏,农夫倒不起,蛇赶紧逃走,农夫死前自悔——‘我真笨,我怎么会对一条毒蛇起了同情心’。说完了赶快睡觉吧。”倪霏碧席地而会,上身伏在低矮的沙发床边,伸手摸摸躺在床上吸手指的幼儿脸庞。

小家伙眨巴着圆滚滚的双眼,蠕动身子翻面,像蛇一样,胖胖蛇,老虎模样的胖胖蛇。倪霏碧笑了笑,拍拍小家伙包着尿不湿的圆翘臀。

“再做一件虎斑连衣袜裢给你,好不好?”柔荑捏捏衣帽上的小虎耳朵,她嗓音柔美,满是宠爱。“外公说你是可爱的小老虎,要乖乖睡喔。”欠身俯吻戴帽的小头颅,她上紧瑞士小木屋音乐盒的发条,在(小白花)曲音中,离开床边。

小家伙没被催眠,一意识倪霏碧远去,就挥舞着短短手、胖胖腿。“接接接……”流口水,发杂音。

倪霏碧回首,看见小家伙正在努力地下床,呼噜地转身,不稳地朝她走了三步,咚地屁股着地,手脚一趴,用爬的靠近她。

“唉呀,你不睡觉吗?吃饱饱,就该睡觉啊,不睡觉,没办法像爹地那样长高高——”

“唔唔唔……唔啊啊啊啊……”小家伙发出一长串外星通讯,爬到她脚边,坐着休息一下,再爬。

“我没时间陪你玩,还有一件袍衫要做。”倪霏碧抱起小家伙,走到布料凌乱的工作台,对小家伙晓以大义。“我很忙很忙很忙的,你要学会自得其乐,懂不懂?”

“唔呀……啊啊啊啊……趴趴趴趴——”小家伙抓着她的长发丝,摇摇头颅,叽叽咕咕、呼啦啦说着“小人话”。

“小青,你在叫爸爸吗?”倪佛安出现在拱门通口,一脸惊喜。“你刚刚在叫爸爸吗?”他已经把一头艺术家长发剪掉了,因为开始学说话的儿子老是对他发“妈”的音,他看妻子抱儿子时,儿子抓着妻子的长发缯叫“妈”,想起他抱儿子,儿子也会抓他的长发,心有所感,索性断发,当好“爸”。

“爹地,弟弟已经会叫我姐姐了。”

“接接接接……”

倪佛安一愣,看着儿子倪霆青抓着女儿倪霏碧的长发丝,流口水地“接”个不停,他神情凝思。女儿抱着儿子走过,儿子伸手朝他攀,他父性反射地抱过儿子,听儿子发出一声——

“麻——”

“霏碧!”他一叫,女儿视线对向他。

“什么事?爹地。”倪霏碧甜甜笑着。

倪佛安苦着表情。“你想,你弟弟有没有什么毛病?”

倪霏碧美眸一瞠,眨了眨,歪头瞅着弟弟倪霆青。

“呀呀呀呀呀……”小家伙学着姐姐歪转头颅,笑咧乳牙隐隐的嘴。

“爹地,我觉得弟弟很健康,他只是不爱自己睡觉。”弟弟很黏妈咪,妈咪白天到外公工坊,弟弟就在家里——她的工作室和爹地的画室——爬来爬去,累了会想找妈咪,虽不哭闹,可话多不睡觉。

“麻麻麻麻麻麻麻麻……”

“听,又开始叫我‘妈’,怎么没毛病呢?”倪佛安语带怨尤。儿子一双胖胖手在他脸颊拍着,“麻”个无止无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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