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山松树(192)

作者:李暮夕


他自己听着都觉得阴阳怪气了,偏偏她还无所觉察的样子,让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是单纯呢,还是单蠢?

有一次他终于忍不住说徐靳脾气不好,要是被他骂了,别生气,回头跟自己说。

他本意是在内涵徐靳,偏偏她根本没有听出来,说:“徐导很厉害的,我跟着他学到了很多。”

气得他老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不久后徐靳邀他去闻弘政名下的一处滑雪场滑雪,他问她想不想去。

钟黎眼睛亮亮的,跃跃欲试得很,偏偏嘴里还要拿姿态两句,说她不怎么会。

他在心里轻哼,本来不想去的,忽然改了主意。

其实他那天本意也不是刺探什么,他也没那么小气,只是,看到她和徐靳的一连串交流时,忽然就想那么问上一句,他就问了。

徐靳的反应出乎他的意料,表面云淡风轻,但竖起尖刺本能的防备姿态还是让他心里微沉。

他了解徐靳,他不是个计较的人,这实在反常。

但他那段时间忙着处理华众的事情,无暇顾忌这等小事,也就搁置了。

什么时候开始,他越来越在乎钟黎和徐靳的那些心照不宣的交流?

时间在他不留意的时候悄悄溜走,他们的关系似乎也在他不经意的时候拉得更近了。

真正让他和钟黎的关系陷入僵局、将她和徐靳的事情摆到台面上——是在闻弘政那件事之后。

他说不清自己是出于什么心理,第一次那样失控,对她说出那么难听的话。

钟黎望着他的眼神,倔强中带着屈辱,好似一柄尖锐的小刀在他胸腔上狠狠划过。

挽回的话梗在了喉咙口,因为她失望悲哀的眼神定定注视着他。

她的自尊心一直很强,看似柔软可欺,其实并不是那样。

他们在一起时她指使他的时候可一点儿没闲着。

有点怕他,但不多。

钟黎待在徐靳那儿的时候,他心里如烈火烹油,煎熬得很。

理智告诉他,徐靳靠得住绝对不会背叛他,他也是他最信任的人。

可情感上,他还是耿耿于怀。

夜深人静时,他一个人站在万丈高楼的落地窗前抽烟,烟灰缸里揿灭了一根又一根。

辛辣苦涩的味道填满了胸腔里的每一寸地方。

手机拿起来又放下了,到底没有拨出去。

他给了自己几天的冷却时间才去找她。

那天晚上,他远远将车停在路边,看着她和徐靳自在地坐在烧烤摊边玩笑,一直看了很久,久到他俩都察觉到转过头来看他了。

不如不来——那一刻,他心里就是这样想的。

内心云起云涌,面上却一派冷然的平静,平静到自己都觉得自己好像戴着面具看着这两个他最熟悉的人。

可他要是走了,岂不是更称了别人心意?

他走过去自请自坐,跟徐靳聊天。

他刻意没搭理她,余光里果然看她一副心虚的样子,不知怎么,忽然就没那么生气了。

就这点儿胆子。

那天他心不在焉地跟徐靳聊了两句就把她带回去了。

本想要说些缓和的话,可脱口而出的的话还是把两人的关系再次弄僵。

她果然也被激怒,狠狠怼了他一通。

他心情竟然莫名很好。

他们又和好了。

像这样的摩擦在那四年里的中后期里变得愈加频繁,不过,每次吵得凶、和好得也快。

有一次两人因为一件小事发生口角,她当场就跑了出去。

他原本还在气头上,见她没影了,心里才慌了,边疾步出去边打电话给一兄弟,他在附近巡逻,忙叫了一帮人替他去找。

电话打了好几个她都没接,到了后半夜,还是徐靳打给他说钟黎在自己这儿,让他放心。

似是怕他误会,又解释说他是在H大门口偶遇她的,见她穿着睡衣一个人才捎了她一程。

“我知道了,你帮我把人看好。”他无甚情绪地把电话挂断,兀自望着沉冷的黑夜默了很久。

不至于这么小气,但多少还是不那么舒服。

这种感觉不是他的主观意念能控制的。

那次吵架他冷了她一段时间才去找她,原以为她会主动来找自己,没想到连条短信也没有。

小丫头倔强起来,是真的六亲不认。

他想他比她年长那么多岁,不应该跟一个小丫头一般见识。

晚上,他处理完工作就提前离开了办公点。

“先生,去哪儿?”路上见他没有开口,只让沿着东边开,司机忍不住询问。

“万柳。”容凌淡声吩咐。

徐靳最近为了拍戏方便,把钟黎安置在那边。

他一早就跟他说过。

那地方容凌也来过两次,风景不错,只是他不常驻,园艺布置得很粗糙,前些日子过去一趟,中庭已经长满了杂草。

容凌茶余饭后跟他提起一次,徐靳满不在乎地说,又不住,花那心思捯饬?荒草丛生的,也挺有野趣,就这样吧,摆烂。

车停在门口,容凌下来,首先朝高台上望去。

东边飘出去的中庭小高台竟意外拾掇过,杂草早拔除干净,一副精心修缮、宜室宜家的样子。

哪里还像是不拘小节的徐靳的做派?

他常挂嘴边的就是“我一大老爷们要这么细致干嘛”?

我又不养一小姑娘,要那么养人的风水?

容凌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这才抬步进入院门。

徐靳在中庭招待他,亲泡一壶雨前龙井。

傍晚的庭院里,斜风细雨,落叶萧萧,晚霞却是刺目的橘红。

此情此景,多少有些不相称的格格不入感,怪异得很。

容凌叠着腿坐在藤椅上低头喝茶,喝得很慢。

徐靳没喝,将茶杯搁在手边,径自点了一根烟,笑道:“终于想到来领人了?”

“最近忙。”容凌低眉笑笑,“她在你这儿还安分吧?”

“挺乖的,让学习就学习,给讲戏就听着。”

“那是你调-教得好。”容凌瞥一眼茶面上漂浮着的几片绿叶,方才还蜷曲着,那么小的几片,如今已经尽数舒展,竟然胀大了很多倍。

有些事儿就是如此,不能只看表象。

他不知怎么就轻笑了一声,只是眼神有些冷。

透着那么几分自嘲。

徐靳也听出了他语气里那几分不明意味,吸一口烟,觑他:“小五,你有话不妨直说。咱们认识几十年了,用得着这么拐弯抹角的吗?”

容凌笑了,正色看他:“看来你懂我的意思。老徐,你如果真对她没想法,何必这么敏感呢?”

他说一句他就迫不及待地还击了。

这不像徐靳。

气氛仿佛在这一刻凝滞,庭院里,落针可闻。

远处正清扫的园艺工人似乎都感受到了这种无声的对峙,忐忑地朝这边望来。

见两人只是微笑地望着彼此,似是在聊天说事儿,又收回了目光,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徐靳指尖的烟已经逐渐燃尽,容凌略略抬手,提醒他。

徐靳回过神,不太自在地将烟掐灭在了烟灰缸里。

烟灰缸底有水,火星子被迫熄灭时发出不太和谐的“滋滋”声。

徐靳皱了下眉,下意识碾了一下指尖。

不远处传来脚步声,继而是水杯摔落在地的声音。

两人齐齐望去,原来是钟黎。

她不慎将保温杯失落,好在是不锈钢材质,没有碎片溅起。但她仍有些不安地看了他们一眼,说了声抱歉,弯腰去捡那瓶子了。

瓶子好像就要跟她作对似的,从高台滚落,咕噜噜朝这边滚来。

一双皮鞋稳稳停在她面前,阻住了去路。

继而容凌弯腰将水杯捡起,朝她递去:“下次小心点儿。”

钟黎抿了下唇,迟疑地接过了水杯,目光犹豫会儿才望到他脸上。

他挺平静的,眉眼在暮色里更多几分深沉,看不出喜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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