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庭壹号的电梯既安静又快速，但今天方圆圆觉得这电梯慢如龟爬。推开大门，倾盆如注的大雨打得她睁不开眼，湿润的雨水让春寒料峭的早春夜晚透出冬日的寒冷。

方圆圆向程侃奔跑而去。

程侃浑身湿透，头发、衣服、手指尖，无一处不是湿漉漉的。

两人肌肤相触时，方圆圆被男人冰凉的手指冻到。

她不发一言，沉默地紧紧拽着程侃的手回家。两片唇瓣，少见地带着点固执似的紧紧抿着。

这样的方圆圆，程侃从未见过，黑沉沉的眸子微微睁大，“你……”

“别说话。”方圆圆命令道。

“你怎么能这样糟蹋自己的身体！”

站在玄关。

雨水不住地从程侃吸饱水的发间往下滴落，门口他脚下的干燥地面，短短一会儿积出一滩明显的水渍。

看起来糟糕透了。

湿透的衣服一件件被方圆圆扒下。可以容纳双人共浴的按摩浴缸储满水，方圆圆一声不吭把扒光了的程侃推进去。

温暖地水流包裹着身体，程侃舒服地打了个哆嗦。

“老婆。”

方圆圆还是不理，拉开门出去，背影决绝。

程侃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沮丧而矫情地想：她不爱我，也不需要我的爱。

没等他继续丧，方圆圆进来，端着马克杯。

杯子里是用红枣冲的热水。

冰箱里有个玻璃罐，里面是用蜂蜜腌渍的红枣，直接吃过甜，泡水喝既有红枣的清甜，也有蜂蜜的醇香。

程侃就着方圆圆的手咕咚咕咚全灌了下去，嗓子一下舒服了。

他去拉方圆圆的手，被甩开。

再拉，再被甩开。

“老婆。”

“老婆。”

“老婆。”

方圆圆融融梨花似的双颊，在灯光下，可以清楚地看到一层细细的娇嫩茸毛，让人心生怜惜。

程侃痴迷地看着她的脸，自轻自贱地想：不喜欢就不喜欢吧，反正她也不喜欢别人。

两人默默无言，直到水变温了。

程侃自己套上新的睡衣，像做错事被教育的小孩子，慢吞吞地说：“老婆，我们睡觉吧。我以后不会再淋雨让你担心了。”

方圆圆从来没见过程侃这样一副颓丧的状态。眼角泛红，眼睛里的光都黯淡下去。

她突然踮起脚尖，双手捧住他的脸，仰头亲住了他的唇。

肆虐的眼泪滂沱而下。

程侃仿佛惊呆了，浑身僵住。

他扶着方圆圆的后背帮她保持平衡，“你……唔，怎么了？”

方圆圆缓缓从他身上滑下，小小一只掩面蹲着，眼泪崩溃如决堤一般从指缝而出。

她如此悲伤，无声无息，压抑地快喘不过气来，却只能看到剧烈颤抖的肩膀。

程侃蹲下来。

只有被宠爱长大，被家人保护得很好的女孩子才会毫无顾忌放声哭泣吧。

方圆圆在这种时候都无法大声哭出来。

也许是不想体弱多病的母亲担心，多年隐忍下来的习惯。

也许是知道放声哭，世界上也没有真心疼爱她的人。

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紧紧攥住，顷刻间，心痛的感觉在四肢百骸蔓延，五脏六腑都在痛。

他仿佛看到个子矮矮的小姑娘偷偷在被窝里哭，默默在母亲的病床边哭……

因为自己一点矫情的情绪，他亲手撕开了心爱之人深深埋藏的旧疤。

多么残忍！

程侃缓缓伸出手臂，指尖轻轻触到悲痛欲绝的方圆圆，不敢用一点点力道。

“对不起！”

“我是世界上最混蛋的混蛋！”

“我凭什么要求你爱我如我爱你一般。”

“我没本事让你勇敢说出爱，还害你伤心，是我自己不够好！

方圆圆再也忍不住了，呜咽着哭出了声。

充满悲伤的哭泣之声，在安静的房间久久回荡。

她哭个不停。

程侃束手无策。

“老婆，是我不好，我是纯种大傻逼，你别哭了。”

“宝贝，我让你打！”

“你打我，随便打！不哭了，好不好？”

然而，即使他低三下四把自己送到她面前，也无济于事。

回应他的是越发悲恸的哭泣之声。

程侃怕她蹲久了腿麻，只能把她抱上床，呆呆地说：“你哭吧，哭吧。”

“你，混蛋！”

闷闷的带着鼻音的声音响起，程侃三魂六魄归位：“是，我混蛋！”

“你，讨厌！”

“对，我讨厌！”

“你能不能……等等我？”

方圆圆松开手。她哭得太厉害，额头、眼睛、鼻尖全红了。

不完整的原生家庭，未出生就被生物学上的父亲抛弃，让她无法相信爱情，甚至不具备主动爱人的能力。

“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我很自在很快乐。”

“我喜欢和你亲密缠绵。我喜欢你的声音，喜欢你的味道，喜欢你长得帅，喜欢你比赛时自信的神采，喜欢你带我去路边小店吃夜宵……所有的所有，我都好喜欢。”

“我不想放手。”

“你能不能等等我！”

“你有理由生我的气，我住你的房花你的钱睡你的人，连一句我……”

程侃吻住了方圆圆的嘴，也吻住了没说出口的两个字。

“我爱你，方圆圆。”

程侃捧着她的脸，深深地看着她。

“无论你相不相信，爱不爱我，我都爱你。”

“现在只是我先爱上你，没关系，我愿意等。”

“等有一天你也能真正爱上我。”

“你怕的事，我也在怕。怕你不喜欢我，怕你不要我。”

“我往前走一步，总要回头等你一步。你不用着急，我在的，一直在。哪怕我们鸡皮鹤发，我会一直等你。”

方圆圆又哭了。

不是甜言蜜语却惹得她哭得稀里哗啦。

外人给程侃贴了那么多标签，没有一条和温柔有关。可是他真的真的很温柔，这世上没有人比程侃更温柔。

程侃什么都没做，只是不停吻着滚落的眼泪。

热的，咸的。

比起男女之事，方圆圆更喜欢亲亲抱抱贴贴。

温柔的，纯粹的，不带有任何谷欠望的亲吻让她觉得自己是他掌心里的宝贝。

熟悉的胆怯在心头蔓延。

方圆圆想逃。

可是他太温柔了。

温柔到不需要肢体的桎梏，她心甘情愿地迎合。

程侃敞开所有，邀请她小心翼翼试探着伸出触须，一点点熟悉并巡视只属于她的领域。

拥抱、亲吻建立在毫无条件的信任之上。

他耐心等待。

方圆圆的心脏由不安地轻颤，在安抚下慢慢归于平静。

是风平浪静的静，岁月静好的静，船舶靠港的静。

两人并头躺下时，距离方圆圆起床上班的时间只有两个小时。

程侃摸着她红红的眼角：“要不要请假？”

方圆圆摇头，“我一点儿也不困，现在心里是从未有过好像脱去沉重铠甲般的轻松。”

“那也睡一会儿，我叫你。”

方圆圆将自己温暖柔软的身子蜷进他怀里。

哭了这么半天，方圆圆从男人含笑的眸子里看见狼狈的自己。

薄薄的眼皮肿成桃儿，鼻尖通红，头发也乱糟糟。

好难看。

“怎么了？”程侃见她脑袋凑过来，整个人仿佛要钻进他的眼睛。

方圆圆噘嘴，“你眼睛里的我好丑。”

程侃：“……”

这就是女孩子吗？

一晚上没睡觉又哭了这么久，换谁都好看不了。

他又不嫌她。

程侃舔舔唇，长长地“哦”了一声，“确实，你是我见过哭得最丑的女孩儿。”

方圆圆眉心缓缓蹙起，“你见过哪个女孩子哭得不丑？”

“她是谁？”

“为什么当着你的面哭？”

给自己挖了个大坑的程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