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棠(106)
作者:徐书晚
晏西岑挑眉,看向某个生气中的人,笑了,慢条斯理地弹了弹身上的雪,说:“是,怪难哄的。”
许西棠:“……”
傅奶奶笑了笑,说:“你们聊,我去摘菜,小许,今晚和你男朋友留下来吃饭吧,你老师肯定要留你们的。”
傅奶奶说完就出去了,专门把空间留给二人。屋子里茶香四溢,窗明几净,白雪红梅,氛围倒是极清雅的,只可惜,有人还生气。
许西棠重新坐下来,也不说话,倒了一杯茶,然后起身走到门口。
“去哪儿?”
后边一道清冷的嗓音传过来,她步子一顿,说:“给晏先生倒茶啊。晏先生,请吧。”
“……”
晏西岑也不反驳,跟在她身后出去。二人一前一后穿过一进院子,回到二进院,傅老等在屋里,正戴着眼镜观察那些瓷器碎片,听见响动才舍得放下东西,端坐好。
晏西岑喝了茶,随后与傅老进行闲谈,许西棠就在一边旁听,安静得像个透明人。
她目光游移,时不时停留在晏西岑身上,不得不说,这个男人的举止言谈永远都是那么从容不迫,现在,如此古香古色的屋子里,他身上又多了一份端方雅致,像大户人家的公子,身上的书卷气藏也藏不住,连端茶的那只手,也那么赏心悦目。
似乎是察觉有人在观察自己,晏西岑心领神会,他放下杯,抬眸往那边扫了一眼,只一眼,某个人已溃不成军,脸都红透了,好像还气呼呼的,一只手揪着衣服瞪着他。
他半勾了勾唇,傅老的嗓音醇厚微哑,他侧耳倾听,举止温和,与平日里工作时的冷面上司似乎是两个人。
傅老抿了一口红茶,咳嗽着道:“我年轻时候,随考古团队在全国各地对那些被盗墓贼光顾过的陵墓进行过无数次的抢救性挖掘工作,蜀王墓嘛,我也参与过多次挖掘,很遗憾哪,盗墓贼非常猖狂,把能盗的几乎都盗了,只剩下一座座空荡荡华丽的地宫。”
三人沉默了几秒,许西棠将目光抬起,问傅老:“老师,这位晏先生送来让您修补的文物,是否是某一位明蜀王的陪葬品?”
傅老点头:“的确是,本来,这些东西我以为早已消失,没想到晏先生居然给我送来了,我很高兴,非常高兴能亲手修复这两件文物。请问晏先生是如何寻到如此珍稀的文物的?据我推断,这些应该出土于明代某一位蜀王的陵墓,但因为盗墓贼猖獗,等考古团队进行抢救性发掘进入地宫的时候,里边的文物几乎已经被盗取完了,只留下一些陶俑……那些被盗取的文物,多流浪于海外。”
晏西岑慢条斯理地饮了一回茶,放下茶杯,一张脸隐在氤氲雾气里,说不出的雅。
“老先生说得不错,我在美国的一位朋友,酷爱收集各国的文物,去年,有一位古董商联系他,说手上有一批明代藩王墓出土的瓷器,于是他买下了一部分。他偶然跟我提起过这两件瓷器的来历,我闲来无事,便买下了。”
“……”
“……”
傅老和许西棠都吃了一惊,这样珍稀的文物,人家抽个空闲得慌就买下来了,而他们这些人确只能空对着天叹息扼腕。
许西棠又问:“老师,这两件瓷器大约是明代哪一位蜀王的陪葬品呢?”
明代藩王是世袭制,第一代蜀王是朱元璋的第十一子朱椿,谥号“献”,后世为了区分,则称蜀献王,只是不知这两件瓷器出自哪一位蜀王的陵墓?
傅老拧着眉说:“这个嘛,我还暂无定论,但毫无疑问,这是明代藩王的陪葬品,自古以来,便有‘北有十三陵,南有蜀王陵’一说,换句话来说,这蜀王可以说是明历代藩王中最富有的,我发掘过的一座蜀王墓,修建得几乎要比皇陵还要精美!你看这只明宣德青花大碗,绣有龙纹,皇帝才能用的象征,蜀王却敢用,倒不是蜀王要造反,说来也话长,总之蜀王尽得恩宠,连龙纹也能用,除了蜀王,没人敢,别的王也没有这么豪气。”
许西棠深以为然,据说明代奸臣严世蕃做过一个统计,可以称得上是“大明福布斯排行榜”,排在第一位的,毫无疑问是蜀王。
傅老小心翼翼拿起一块白釉黑花的瓷片,说:“这白釉黑花是非常特殊的一类瓷器,只能是王府出土,你看,上边有五爪龙纹,这可是蜀王府专供,蜀王有钱有地,他甚至有自己的窑厂,这是蜀王窑厂特制,而这类瓷器只在某一个时期烧制,所以数量极其稀少,可以说是昙花一现的一种瓷器,尤为珍贵啊!”
许西棠:“老师,你打算什么修复这两件瓷器呢?”
傅老:“那要看晏先生急不急了,我手头还有一些藏家委托我修复的任务,这修复瓷器,不能急,要看瓷器的损毁程度制定好方案才行,晏先生,你急不急?急的话,我把你的排在前边。”
晏西岑微微一笑:“我不急。倒是老先生您的徒弟,好像很着急。”
许西棠:“……”
傅老呵呵笑了,说:“她有考核任务在身,年轻气盛,急一些也在所难免。”
许西棠窘了窘,装作不在意道:“我不急,不急,老师,我听你的。”
大抵是晏西岑送来的文物是傅老心心念念了很久的珍贵瓷器,所以傅老一改之前认为晏西岑不是一个好人的态度,简直已经把晏西岑奉为了座上宾,二人相谈胜欢,后来他们说得投机,许西棠在边上几乎成了透明人。
一晃已经快六点,天色已经黑透,雪停了,但很冷,空气里都是沁入骨髓的寒意。
许西棠和晏西岑没有留下来吃饭,但他们喝了一壶茶才告辞,傅老和傅奶奶送他们俩到院门口。
大雪下了一天一夜,把路都给淹了,车胎都走不动道儿,幸好,有热心人帮忙铲雪。
许西棠沿着巷子一直往前走,晏西岑跟在她身后,司机只能开着车慢慢跟在后边。
二人走到十七号院门前顿住脚步。
朱红色的古旧门扉紧闭着,但里边却传出稀稀落落的声响,像是有人在打牌,隐约的,还能听见里边有戏曲腔调唱的歌声,音调空灵婉约,如江南水乡的吴侬软语穿过耳膜,动听又温柔。
不知是什么人在唱,又不知,里边是什么人。
她在门前停留几秒钟,越来越冷,她继续往前走,不料才迈出两步,就被人扯着宽大的羽绒服衣袖拽了回去,不期然间,男人勾下脑袋,她的鼻尖在惯性的作用下碰到了他的,只是一瞬间微末的接触,她却红了脸颊,目光躲闪着移开,她想退,但一双大手圈在她腰身上将她裹住,男人的桎梏下,她连半点反抗的机会也没有。
漆黑一片的天际慢慢飘来厚厚的彤云,冷风呼啸,周围是几乎钻进骨髓的冷气,但身前男人的热度却让她贪恋,最终,她败了,她咬着牙,抬起一双萦满雾气的惊惶的眼望他,咬着唇问:“你昨晚一夜都待在十七号院吗?”
没有先等到他的回应,十七号院朱红色的大门被人从里边打开,开门的是一位阿姨,应该是做家政工作的,阿姨手上提着垃圾袋,看见晏西岑和那辆拥有五个七的车牌的迈巴赫普尔曼,心里一惊,扔完垃圾,阿姨上前问了句:“晏先生?”
晏西岑松开对许西棠的桎梏,但他改为牵着她的手,紧攥着她的腕不放,音色淡淡地问阿姨:“里边人很多?”
“呀,还以为是我看错了呢,昨天打牌您都没什么兴致,我们老板今天特意请了越剧院最漂亮的花旦过来唱小曲儿呢,还以为您不来了,里边就先唱上了,人不多,和昨天一样,来了六个老板,还有三个姑娘,两个唱曲儿的,一个女明星,我去跟厨娘说,让把做好的粤菜都上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