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渡苍生(99)

作者:寻终


梁松摇摇头,不再多言。

既是占卜,泄露天机要适可而止。

萧肆和云景川也出现在水镜中,只是两人都没有说话。

顾济尘阖上眼,确认那玉镯是真的碎裂,追溯方向,居然还是碎在宿星峰,胸中烦闷,已然料想到桑昭如今定是不在玄清峰中,八成还去了火牢找那瘟魔。

禁制和玉镯,两层保障,他还真是小看她了。

商讨到此陷入死局,现如今,众人只知上界动乱,大祸将至,却不知如何应对,更不知何时会祸临己身。

“各位。”顾济尘出声打破满室寂静,“在下还有要事处理,便先行一步。”

掌门颇为惊讶地看他一眼,不待顾济尘起身,忙出声附和,“既然暂时没有决断,那便日后再议,今日先到此为止。”

一挥袖,水镜中的画面消失,顾济尘已经起身离开,化作一道流光飞出殿外,掌门见着情况,忙追上前去。

长老中,有几个好看热闹的也跟着去了,其余的人则是回了各自的峰中。

第78章 残魂

火牢中。

长老手令嵌入锁槽的那一刻,玄铁栅栏缓缓打开,符阵中的真火火势渐小,桑昭顾不得火势未消,快步冲进去。

“幽月!幽月你醒醒!”

少年周身几乎已经没有魔气护着,只最后一点稀薄的魔气护在心脉周围,四肢已经血迹斑斑,不能入眼,面色诡异的苍白,蜷缩在地上一动不动,只吊着半口气。

桑昭浑身颤抖,慌忙从储物袋中翻出装有丹药的瓶子,同时不忘一手捏诀,将法诀打入他体内治伤。

灵力入体的那一刻,桑昭忽然顿住,指尖一抖,药瓶落在地上,声音清脆。

“幽月!幽月!”桑昭将幽月紧紧抱在怀里,少年的躯体缓缓舒展,紧抱的双臂慢慢卸了力气,胸口处一片腥红,血渍晕染了大片衣襟。

睫毛轻颤,幽月缓缓睁开了眼,眼角蕴着一滴泪,“青山神医,你来了。我好痛,好痛……”

“别怕,我在这里……”

桑昭眼前氤氲成一片,水雾弥漫,任她怎么努力也止不住,各种续命的丹药被胡乱塞进幽月口中,法诀一道一道。

“他们剜了你的心……”灵府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无尽的酸涩和刺痛积蓄在胸口,轰然爆发,“他们怎么敢!怎么敢……”

“青山神医……不是他们。”幽月笑了笑,头在桑昭颈间蹭了蹭,艰难地咽下丹药,面色苍白如纸,似乎是小心护着什么宝贝似地,邀功一般抬手缓缓翻开自己的衣襟。

桑昭却听不进去,极力压抑着胸腔中的悲鸣,撕裂的痛感蔓延,仿佛被剜心的人是自己那般,冲刷着她所剩不多的理智。

“幽月,你的心呢?”

“不是他们,是我自己。”

“我把心丢掉了……”

话音一落,少年从原本放置心脏的胸腔里取出一颗果子。

已经烧糊的果子。

十指染血,皮肉焦糊,黑乎乎的果子上还沾染着血肉。

桑昭怔在原地,啪嗒一声,一滴热泪溅在手背上。

幽月忽然哭起来,整个人缩成一团,“青山神医,对不起,我……果子还是被烧到了……你的朋友是不是死了……”

“对不起……我没有别的办法了,我以为放在那里就不会被烧到……”

“我一直很小心的,是不是因为我最后睡着了……”幽月的声音变得哽咽,眼眶里不断涌出泪,嘴里喘着粗气,像是陷入巨大的痛苦。

“幽月!幽月!”

桑昭将幽月紧紧拥在怀里,眼泪啪嗒啪嗒地掉。

怀中,幽月的气息已越来越虚弱,没了心脏,神仙下凡都难救,可她还是执拗地将医术法诀一刻也不曾停息地打入对方体内。

为什么她明明已经是医修,却还是有救不了的人,为什么……

“对不起……青山神医……你别哭了。”

幽月将沾染着血迹的果子放到桑昭手中,面上已经彻底没了血色。

“对不起,我应该早一点……”

桑昭将果子抓在手里,她听到自己颤着语调,泣不成声,“不!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

话音一落,少年盖在桑昭手心上的手掌向下滑落,桑昭急忙接住,仿佛这样就可以阻止生命的消逝。

“不是你的错……谢谢你。”

少年轻阖上双眼,唇边带着一点笑,原本洒在桑昭颈间的微弱呼吸彻底消散。

“幽月——”

桑昭死死搂着他,面前的场景被泪水氤氲得模糊,一片腥红,胸中积压的戾气渐渐翻涌,被封印的酸涩恨意铺天盖地。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那日在陨魔崖底,举目四望,四野茫茫,跋涉过无垠的荒野,所思所想,也不如今日这般,浓墨重彩的绝望。

忽然。

泪水滴落到烧糊的果子上,手心一热,顾不得手上的血污,桑昭慌乱地擦干眼泪。

焦糊的果子上沾着血,慢慢泛出浅绿色的荧光,桑昭细细感受,半哭半笑,似幻似真,但下一刻,事实给出审判结果。

果子里面已生机全无。

这光芒之下不过是叶痕最后留给她的一点残魂和残像。

可笑,她居然还期盼着神迹降临。

绿光慢慢散去,叶痕一身蓝衣,面容清俊温柔,发带挽起墨色青丝,一双眸子里像盛着一江春水,落到她身边,蹲下身与她平视,笑容一如既往的平和,一看就是活了一千年的老东西。

桑昭僵在原地,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

“叶……痕……”

叶痕笑了笑,抬手想替桑昭擦去眼泪,却在指尖穿透少女肌肤的那一刻无奈地摇摇头,“江州城一别,没想到再见会是此番场景,幽月很好,是我牵连你们了。”

“不,不是……”

桑昭慌忙摇头,抱在怀里的尸身向下滑落一些,她立马用力死死抱住,却又怕太用力,抓坏了被烧焦的皮肉,这间小小的牢房,压抑沉闷。

“叶痕,我好恨……为什么要这样,我好恨!”

叶痕却轻轻摇头,“我不恨。”

“可是我恨!”桑昭的声音猛然拔高,神情执拗。

叶痕一怔,抬手想摸上幽月的脸,声音渐小却依旧温柔,只是残像虚化,渐渐就要消散在身后的背景中。

“那我也恨好了,这次我不跟你争辩,你想怎样都依你,只要你能开心一点。”

“不,叶痕,你别走……”

桑昭泣不成声,伸出手想碰一碰他,手掌却只是徒劳地穿透过幻影。

当年,李嬷嬷的病来得气势汹汹,猝不及防,整个人忽然就病倒了,病到神志不清。

她那时年幼,不知晓事情有多严重,着急忙慌之下只找了个与李嬷嬷平时来往较多的凡人郎中来看病开药,几副药没喝完李嬷嬷就走了。

后来每每回想,午夜梦回,桑昭都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没有去求修士,一条人命,仅仅只是几道法诀,几粒丹药便可挽回……

但人生总没有重来的机会。

在病发的间隙,李嬷嬷也有清醒的时候,中年女人临死前还替她谋划,将半生积攒的财物都留给了她,又说她这一张嘴总是容易冲撞人,不适合留在阮府,想将她送出去。

但最终还没来得及找好收留她的人家便一命归西。

她并未与阮府签订卖身契,李嬷嬷死后由家仆下葬,她不敢看,更不敢想,只浑浑噩噩地离开阮府,走在街上。

那几日阴雨连绵,她浑不在意,想起李嬷嬷临终前的话,她执拗地想学医,逢医馆便闯进去,求着里面的郎中教她医术。

她与叶痕的初见便是在空荡无人,漫天大雨的长街。

应是天河将倾覆,人间楼宇碧波中。

雨幕自九天之上落下,在地面溅起高高的水花,她被医馆中的掌柜推搡出门,连放在房檐下的雨伞都没来得及拿上便朝石阶下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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