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渡苍生(125)

作者:寻终


“据说那天道之子刚换下喜服又去秘境了。”

“上界的仙人……还真允许他们这么闹腾?”

“什么伦理纲常,神仙才不在乎!”

“……”

听到这里,桑昭手里的动作顿了顿,江厌懒懒看她一眼,“怎么了?”

“没什么。”桑昭摇头,继续夹菜,“我当初杀了他,他却命不该绝,死而复生,只是没想到最后会自戕而亡。”

她杀他,只杀了他的肉身,轮回转世,便因果尽消;如今自戕,魂飞魄散,连来生也捞不着了。

簌簌雪重的夜晚,桑昭想起顾济尘的心魔指向自己,后来却又应下与阮青络的大婚之礼,兜兜转转,他在气运之子的光环影响下寻觅挣扎。

最后以这样的方式求得自由和保全本心。

倒也令人唏嘘。

叹息归叹息,桑昭也懒得再想,左右各人有各人的劫数。

“正好,连报仇的力气也省了。”

“……”

桑昭哽住,忽然又笑了,“除了报仇,前辈就没点别的志向了?”

“除了修苍生道,你就没想过点别的?”

“……”

桑昭又在白云镇待了几天,亲自跟岳长时、孟疏和徐怀瑾辞别,相互之间留了新的高品阶传讯玉符,这才一路向西,离开修士云集之地。

她打算去凡人的城池转转,行医救人,虽然灵气稀薄了些,但自保不成问题,而且修士中认识她的人太多了,总有种臭名昭著的感觉,还是避开些麻烦好。

一晃三月过。

桑昭不会在一个地方久留,往往是到了一处陌生的地界,就在大街上支起摊子给人诊病,也不用灵力法诀,而是像普通郎中一样望闻问切,开方子让人抓药。

世间生死皆有定数,桑昭不信命,但对于凡人,总是怕自己的任意妄为牵一发而动全身,以至于干涉了凡间重大事件和重要人物的命数。

江州城救人那一次,毕竟是天罚,无妄之灾,若是没有对天立誓和气运偷换一事,瘟疫本不会发生,她自然可以坦然站出来,逆天而行,独自承担后果,瘟魔现世,引出来的骚乱,也是一样。

就这么一路向西,穿行过茫茫人海,览遍各地的风土人情,桑昭也结识了不少权贵和平民,收取诊费又买米施粥,赠送药材。

当然,她也遇到过大隐隐于市的修士大能,若是聊得投机就停下来相互交流一番,然后便是惩恶扬善,替受妖魔威胁的百姓铲奸除恶。

就像当初她一路从酉州城前往坠仙谷那般。

夜里,她依旧看医书,练习法诀,或者跟江厌聊天,问他黎深什么时候可以带着玄黄珠下界,江厌总是说快了。

偶尔,江厌也会化作人形在街上逛一逛,但大多数时候都恹恹的,兴致起来的时候会提着聚魂灯跟叶痕聊聊天。

叶痕的魂体渐渐恢复了些,意识清醒的时间也更长,对于过往,记忆残缺不全,有时候又忽然能想起一些事。

看着那盏燃着蓝色焰火的灯,桑昭总抑制不住心情,想哭又想笑。

再等等,等叶痕的神魂再恢复一些,足够他轮回转世,桑昭想,她就该放他离开了,自此之后,再无因果。

茫茫人海,新的一生。

寻与不寻,见与不见,似乎都没有什么意义。

那日。

她在山林间一座偏僻的寺庙遇到了一位佛修。

渡劫期中期的大能,在灵气稀薄的凡人地界苦修,闻所未闻。

桑昭在那寺庙留宿了一夜。

她问,人间苦厄,如何自渡?

佛修答,参禅之初,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禅有悟时,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禅中彻悟,看山仍然山,看水仍然是水。

桑昭似懂非懂,第二日便离开了,接着向西,前往下一个城池。

是夜。

茫茫旷野之中有精巧的木屋矗立,屋内一灯如豆,桑昭坐在案几前,埋首翻阅着手边的残卷,江厌坐在另一方案几前,指尖一簇神力,无聊地拨弄着聚魂灯中的焰火。

“在看什么?”叶痕温润的声音从灯盏中传出来。

桑昭回神,轻轻一笑,抬手将手边的一卷竹简扔向江厌,“前辈,麻烦您了。”

江厌默默抬手接住竹简,展开,扫一眼,又是让人头疼的符文和字迹,分开看每一个字都一清二楚,合在一起看,看得直让人头大。

叶痕醒后,记忆残缺,神魂孱弱。

桑昭便提议多讲讲他熟悉的过往事情,刺激一下,方便他神魂早些恢复,记忆早些找回,而叶痕最熟悉的,只怕就是那些看过的医书了。

便想出了这么个法子,让江厌闲极无聊时不妨把竹简上的东西你念给叶痕听。

聚魂灯中的焰火闪了闪,江厌的冷冽的声音从唇齿间淌出,桑昭看他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笑了笑,抬手掐诀,隔开“噪音”。

夜色至深。

桑昭合上书卷,掐诀解开隔音屏障,看了一眼江厌和叶痕的方向,灯下,江厌眼皮半阖,叶痕嗓音温润,从灯盏中传出来,讲的全是些医理和法诀。

理理裙摆,桑昭打算进卧房小憩一会儿,休养精神。

刚站起身,却发觉周遭有异动,眼前的场景渐渐变得模糊,案几上散乱的书卷一点点消失,江厌和那亮着的聚魂灯也消失不见。

所有的东西都在一点点分崩离析,如梦似幻。

等她再回神的时候,发现周遭的一切忽然变得高大,而自己变得渺小,有人在背后搂着她,抓着她的手,一笔一笔,教她在纸上落下墨痕。

桑昭脊背一僵,缓缓转头,入目便是那张日思夜想的脸。

李嬷嬷。

但几乎是瞬间,她便看出这幻境的低劣和粗陋。

渡劫后期的修为,半步飞升,过了天门便是真正的神仙,又怎么被这道行不足的魇兽编织的幻境所困。

但桑昭的目光还是难以避免地,长久地,停驻在那人的脸上。

一笔一划,勾勒出轮廓,面上每一丝皱纹,发丝,眼角向上的弧度,唇线,耳廓,一点一点,最后再看一眼。

第99章 下凡

最后的放纵结束。

桑昭倏然站起身,从稚童模样变回原本的身形,向后退开两步,与“李嬷嬷”拉开距离,屋内的练字的案几也消失不见。

“哎呀,被发现了。”李嬷嬷笑了,发出的却是男音,下一刻便幻化做一个身着青衫的翩翩公子落到桑昭面前,“我本来是不进幻境的,但谁知被人抓着打。”

话音落,江厌亦凭空出现,上下打量了桑昭好几眼,确认她安然无恙才冷冷看向魇兽。

“魇兽。”

“什么魇兽,是嘉寿。”青衫公子不满地撇撇嘴。

“为何来人间作乱。”

可能是刚刚见了想见的人,心底晦暗的记忆和无法释然的遗憾又卷土重来,桑昭一下子有些疲惫,连语气都染上些疲乏。

“作乱?”青衫公子笑了,“世人皆苦,我带走他们的痛苦,赐予欢乐,这是在普度众生,他们谢我还来不及。”

“他们愿意活在幻境里了此残生,他们流连忘返!”

桑昭眸光泠然,却有种整颗心被这句话击中的感觉,轻阖上眼,再睁眼时幻境已经全然褪去,三人对峙,立在屋内。

江厌收起聚魂灯,下手丝毫不含糊,独属于上界神族的威压对魇兽有十足的震慑力,嘉寿几乎刹那间便动弹不得,唇边溢出血迹,膝盖一软,半跪在地上。

“你不是这么想的吗?”嘉寿却笑了笑,小小的书房内几乎溢满了魇气,眸光落在桑昭身上,出声蛊惑。

“幻梦有什么不好?他们永远不会痛苦,想要的都能得到,所求皆圆满,没有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都没有……”

桑昭面上空白,看着他,眼前恍惚间闪过许多画面,一片一片,魇气浸透入四肢百骸,明明这幻梦拙劣到一眼便可看破,但好像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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