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春花灿烂(81)

作者:却佛


岑树抵达漠河那天是个晴天,从机场出来打了个车,司机问他去哪,他回:“洛古河。”

司机说:“你是本地人?听口音不像啊。”

岑树说:“不是。”

司机想了下,说:“来找人?”

岑树说:“找一个地方。”

司机没听懂,想继续问但看他不是很想说话的模样,最后还是没问,只点头,“洛古河不大,找起来应该简单。”

如司机所说。

洛古河的确不大。

这个地处北部边境线的小村庄,只有寥寥几十户人家,实际居住着的人更加的少,甚至不如云水街平日里的来往的人多。

岑树没费多大功夫便找到了他要找的地方,到洛古河第二天的清晨,天上罕见地飘起了小雨,雨洗刷掉崭新墓碑上残留的粉尘,也一并浇灌在他怀中郁金香的花瓣上。

他站在雨中。

仿佛与墓碑融为一体。

雨过之后,又下了一场小雪,小雪愈演愈烈,最后逐渐演变成一场暴雪,不出一日整个洛古河都被雪覆盖着,只剩下一片无尽的白色。

岑树在雪停的那天离开,临走之前,他折下那支唯一盛开的郁金香,弯腰放在了她的照片前。

往后多风雪。

见花当见春天。

在前往漠河站的当天上午,岑树去了一趟北极村,这个据说是中国最北的城镇,也被一致认为是观测北极光的最佳地点,慕名而来前往这里旅游的人很多,不过这个时间并不是观测的好时机,因而并没有什么人。

岑树跟着导航走出一段距离,才遇见一个穿着军大衣的大叔主动上前搭话,他顺手灭了烟,双手拢在袖子里,“小伙子,过来旅游的啊。”

岑树没什么反应。

大叔不知是见怪不怪,还是实在是闲的没事干想找人唠嗑,继续说:“看北极光要再往里走个百把米,不过这个时间吧,估计看不着,你呀,来早了。”

岑树脚步顿住。

垂头。

声音很低。

“我来晚了。”

要是他早一点。

早一点点。

她是不是就可以回家了。

大叔听见,以为自己是听错了,狐疑开口,“不晚啊,这才三月呢,你再晚三个月来都成,时间正正好。”

岑树仿佛没听见他的话,继续往前走,大雪之后的地一踩一个脚印,他的步伐缓慢,身侧滚轮的印迹出现的也缓慢,慢到好像终点永远不会到达。

大叔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不禁喃喃,“现在的年轻人都是什么想法,真是搞不懂。”

大叔不会懂。

其他人也不会懂。

或许永远也不会有人懂了。

这个无人知晓的故事。

和那朵。

无人知晓的花。

岑树返程用了七十多个小时,从漠河出发,先后在哈尔滨和秦皇岛中转,全程往南,途径三十多个城市,终于在第四天抵达昆明,坐一趟只有十八分钟的列车,最于当天夜里回到了云水街上。

街上空无一人,路灯亮着,洒下一行孤寂的影,与人影重叠,离散,又重叠,直至消失不见。

黑暗里一道玻璃门开了又合。

安静到仿佛无人来过。

谢彪在这之后过了好几天才见到岑树,说来实属偶然,他正好出去扔垃圾,看见门口放着个外卖袋子,好奇上去看了看,才到的,长椅上坐着等了等,好半会才等见了人。

岑树看着没睡醒,“有事吗?”

谢彪乐了,“没事不能找你啊。”他赶在门关上之前抬手拦了下,“我还真有事,有个快递,Nora的。”

岑树闻言停下。

低眸。

半天不知道在想什么。

谢彪很快从民宿拿个快递回来,盒子不大,他递过去的时候顺口说:“Nora呢,店不开了,消息也不回,你俩这最近是在玩失踪啊。”

岑树拿快递的手微顿,“她回家了。”

谢彪啊一声,“不是,你俩这……分了?”

岑树不语,作势就要关门。

谢彪迅速用手挡住,“为什么啊?我真的不懂,你俩不是挺好的吗?那天我还看你们一起拖着行李箱出门……”他停顿了下,“你们回去见家长,她家不同意?”

岑树不理会他的猜测,只说:“我关门了。”

谢彪立刻松手。

下一秒。

玻璃门紧紧地合上。

谢彪习惯性地摸了摸自己的手,望着玻璃里面离开的背影,突然高声喊道:“明天清明节,你要不要去看你爷爷?”

背影未停。

似乎是没有听见。

谢彪索性转身。

算了。

多管闲事。

岑树从回来已经有许久没有吃过东西,尽管如此,上楼的第一件事仍旧是拆了快递,美工刀小心划开胶带,打开,是一盒铅笔,20支,在他眼中是深浅不一的黑白。

半晌,余光忽地扫见快递盒上的面单,她的名字下方,是一串熟悉的电话号码,他起身,从包里找出一个手机,充上电,刚开了机,屏幕上弹出许多条微信消息。

来自很多人。

认识的。

不认识的。

甚至有很多人都没有打上备注。

岑树依次点开,看着他们发来的一张张图片,隔着屏幕,郁金香开的灿烂,在这个寒冷到几乎令人绝望的春天。

这天下午。

谢彪刷到一条新的朋友圈。

简简单单一行字——

花店不开了,花继续开。

谢彪看见立马点了个赞,接着评论道:【妹啊,我还是站你这边的。】

除了他之外。

也有许多人评论。

基本上都是可惜,或者祝福之类的话,其中也有几条画风完全不一样的,纷纷惊讶什么时候开了个花店,怎么她一点都不知情,而这些消息,统统没有收到回复。

大半个月后。

又一个快递送达。

和上次几乎一样的包装,打开来,是一盒新的铅笔。

又一个月。

收到一盒新的铅笔。

一月。

又一月。

往后的每一个月的这天岑树都会坐在门口的长椅上等着,这样一来二去,时间从春天走到夏天,走过秋天,很快便进入了漫长的冬季,过完一个冷清的年,新一年的春天到了。

郁金香今年没开。

一支都没有。

岑树照旧隔两天浇一次水,一次不落,这似乎成为他生活的某种习惯,就如同他每个月都会在长椅上等着,从新一年的春天等到冬天。

这年冬天,新冠击溃了大多数人,岑树在那段持续高烧浑身疼痛的时间里总会想起一个人,想到后来,他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如果是梦,他希望梦永远不要醒来。

除夕当天。

岑树去了趟墓地。

他给岑光和扫完墓,上了几炷香,买来的各种面币的纸钱和元宝点燃,在一片跳跃的火光之中,在绚烂的虚无之后,他的声音显得如此的缥缈,“爷爷,她过的好吗?”

没有人回答。

也不会有人回答。

都说新年新气象,在疫情之下这句话或许有了新的解读,云水街上的店铺在经过了这艰难的几年之后终于坚守不住陆续倒闭,一眼望过去都是新的招牌和面孔。

谢彪原本以为疫情结束之后生意会好转,在经过春节的惨淡营收以后也止不住发愁,犹豫许久终于在一个辗转难眠的深夜做出了转让的决定,只是刚给岑树发了微信,没多久,收到了他主动降租的消息。

谢彪:【真的啊?】

岑树:【嗯。】

谢彪:【那我就继续干着了。】

岑树:【嗯。】

谢彪的心情可谓是一下就好了起来,直接降租一半,这天上掉馅饼的事也能让他碰见,【感谢岑总。】

这件事以后,谢彪来找岑树的次数频繁了很多,只是绝大多数时间都不会碰见人,他于是今天在门口放一盒水果,过几天放一袋零食,跟送外卖一样隔三差五的投送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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