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诗重提(27)
作者:山野诗人
只要她在身边,他零落的世界便充满了生机,仿若新生。
只是他总是做得不够好,今天早晨明明不舍得放她走,却仍然故作轻松地让她离开,又情不自禁地想念,心乱得什么都做不好,只能只身跋山涉水来见她。
最近的航班甚至只有廉价航空,空间逼仄得他腿蜷缩了一路,但也没有消磨掉见她的期待。
落地开市后,他找当地的朋友借了车,马不停蹄地开了三个小时来严州,却又意外碰到她和别人单独吃饭,他明知道她会有分寸的,但还是止不住嫉妒心作祟。
他竟然卑劣地辗转找到这里的酒店负责人,利用他朋友的关系,说要给老婆惊喜,先进了她的房间。
在周景禾的事情上,他失去了太多的理智。
但也许只有他自己才懂得,失而复得之后无尽的患得患失。
第19章
向繁洲创立尚特, 其实出于一个偶然的机会。
当时他正在麻省理工学院读大学三年级,也许是过去的情绪积压太久,也许是冬天总是令人感到孤寂万分, 他状态特别差, 染上烟瘾, 学业也修不下去,差点要休学,被迫从马萨诸塞飞伦敦,去见他的心理医生托马斯。
托马斯,是他的堂姐向默岑攻读斯坦福大学心理学博士学位时的同学,曾在英国具有百年历史的顶级心理机构塔维斯托克中心任职, 离职后在伦敦繁华的街区开了私人心理诊所。
向默岑几乎是看着向繁洲长大的, 明白他的个性, 他全然不会向家里人袒露自己的伤痛, 就直接把他扔给了老同学。
那天, 他从托马斯的私人诊所出来, 鬼使神差进了个颇有趣味的艺术展,策展人利用全息技术, 将巨大的空间变成一个光怪陆离的海洋世界。
置身其中仿若真的在海底遨游,自由静谧的氛围将他萦绕心头的束缚带走了, 他得以在被愧疚纠缠了五年后,重新舒了口气。
他至今都在后悔, 那天没有坚持让家里的司机送周景禾回家, 而是任周群儒的下属把她接走了,也就是那天之后, 他再也没有能够见到他的禾禾。他做了无数的努力,但是也没有能够找到她。
他是恨自己的, 这个情绪总会无时无刻地去作弄他,让他无法在夜晚安眠,无法承受冬日的严寒,令他在这如梦似幻的世界里举步维艰。
虽然只要他仍留存在这世间,便不会放过一丝一毫的线索去追寻周景禾的下落。但是每一次的期望落空后,他便会陷入更深重的黑暗,仿佛黎明永不再来。
他太需要一些支撑,也许是虚无缥缈的。
看到这个艺术展的那一刻,他受到了触动和启发,他想是不是也可以用HR①技术给自己留一丝喘息的机会,创造一个只属于他和她的空间,至少有一个可以安放情绪的净土。
继而他便将精力全部扑在XR②技术的研究中,读所有能读到的学术论文,参加各种各样的前沿学术论坛,只为抓住微渺的希望。
好在功不唐捐,他成功创立了尚特,也因此在影响因子极高的期刊发表了十几篇一作论文,硕士毕业回到国内,带着尚特研发的诸多XR领域产品,也获得了不错的市场认可,没几年成为了独角兽企业。
所以他看上去无比光鲜,仿佛一路绿灯,没受什么挫折。即使他们家老爷子天天催他回京市,继承家里的医疗器械集团,看到他的成绩,也没再说什么。
转折出现在两年前,当时尚特预备上市,上市前期,遇到巨大的知识产权纠纷,被迫暂停上市计划。向繁洲遇到了事业上的第一个低谷,并且给了他迎头痛击,内部审查发现,泄露核心技术的人是他的合伙人陈追。
也就是,他读麻省理工学院计算机科学技术硕士的同学。
当时大家为了研发熬了那么多日日夜夜,关系好到他连陈追家里父母的事情,都尽心处理了。他自问给尚特员工与合伙人的待遇,都已经给到了限度内最好的,却没想到,最终还是落得个这样的结局。
祸不单行,投资人也因为市场波动接连撤资,尚特从被看好的前程无量的独角兽企业,一夜变成了被众人倒喝彩的业内笑话。
有心人在他的身份上做文章,称众人本就言过其实,尚特不过徒有虚名,是膏粱子弟鱼目混珠的把戏,劝向繁洲还是滚回家继承家产算了。
那段时间,他忙得焦头烂额,抑郁和焦虑病症加剧,却还是要抽出空见曾经在华尔街声名在外,此时隐居魁北克的华人投资巨擘何岱云。
那天,魁北克难得一见的暴雪落停,他第三次登门被拒,从便利店买了一盒万宝路出来,一眼看到了街角的那个女孩。
她穿着白色长款北面羽绒服,戴着毛茸茸的黑色毛线帽,脖子上系着灰色的围巾在路灯下踱步,冷得缩脖子,几乎只露出眼睛区域。
他站在门口无法动弹,还没来得及接受突如其来的惊喜,在这异邦国度强忍身心痛苦多日,几近万念俱灰,连费心戒了多年的烟瘾都冒出来折磨他,却没想到转机陡生。
甚至比何岱云同意见他,还要为之欣喜。
向繁洲把烟重新塞回了口袋,他的禾禾最不喜欢烟味了。
她几乎要融进雪夜的魁北克城,向繁洲却还是过之不忘,荡魂摄魄。
他没能停下追逐的步伐,只是不敢靠太近,他并不知道此时的突然现身,会不会吓到她,也不知道此时该如何重新面对她,更怕这是他精神失常,臆想出的幻境。
但他的好心情没能持续很久,有一个男人陡然出现在她的背后,捂着她的眼睛,她笑着猜测他的身份,跟他打闹,关系甚是亲密。
他登时如坠冰窟,忘记了呼吸。
原来他梦魇中的一切竟是真的,他果真是来迟了。
心脏剧烈地抽搐,他痛得脚下难立,像被弃在时空缝隙中的陨石碎片,遭遇了前所未有的重创。
雪意重启,鹅毛般的大雪继续落入这个世界,穿越隔阂,直接将他冰冻,他亲眼看着两人有说有笑,进入了何岱云的私人住宅。
他彻底溃散了,原来命运兜兜转转是要以种方式来折磨他。
大片的雪花落在他的肩膀,头发,甚至从脖颈落入衣领空隙,冷得他一激灵,他也没能走出去,一直到浑身落了白,看到别墅三楼灯光中的剪影。
他回头,逆着雪,蹚着脚下的白,无头苍蝇似的走了半夜才回到酒店。
一夜无眠。
第二天清晨,他收到了何岱云助理的回复。
[Sander先生,何先生同意了您的见面,今天下午两点钟来这里见面吧。]
随即发了一个定位。
那是何岱云别墅的地址。
向繁洲啼笑皆非,屈着一条腿坐看边几上烟灰缸中无数的烟灰和烟蒂,与已经被雪水洇湿又干了的羊毛地毯,良久又看窗外晨光熹微的魁北克,做出了那个艰难的决定。
何岱云的别墅装修颇有些中式韵味,客厅摆着华美精巧的清代古董雕花屏风,墙边放着上好黄花梨木打造的古董漆木镶嵌螺钿的边柜,墙上挂着大家墨宝,连看似低调地插着几支腊梅的花瓶,也价值不菲。
向繁洲被何岱云的助理李维斯引到客厅中等候,他却忍不住循着旋转楼梯看过去,想她还在不在魁北克城,会不会突然出现在某一个台阶上。
但他等到的是英伦绅士穿搭,拄着文明杖的何岱云。
向繁洲事先做过功课,知道何岱云已近五旬,以为要见的是一位两鬓斑白的老者,却没想到本人竟如此英姿勃发,说只有四十岁他也会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