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月亮逃跑(70)

作者:停戈换鱼


房倦之照做了。

上交手机前,再次拨打元蕙如的电话,依旧打不通。

他用手机接了最后一个电话,谢绝了导师让他回实验室的挽留。

导师问原因,房倦之回答:“我想修道。”

他知道,老头子嘴巴不够严实,很快他出家的消息就会传开去。

在他没有察觉的时候,他正在单方面和元蕙如怄气,或者是无措、绝望、自暴自弃,他不知道怎么应付失恋的现实。

房倦之开始了避世生活。

道观在交通工具无法到达的深山野外,日常人迹罕至,连香客也没有,身边只有一众离群索居的山居道士。

劈柴耕地,洗衣做饭,都得亲自动手。

卯时课早,申时课晚,读经典,画符咒,练科仪,山中岁月飞快,不知不觉度过了两年。

房倦之自醒身心,想明白了他的人生,也察觉到了之前对元蕙如的诸多忽略。

时间没有平息他的惆怅,反而让他的思念如野火蔓延,无法收拾。

第三年春天,冰雪消融,春暖花开,房倦之在山崖边打坐的时候,几瓣杏花落到他道袍上,香醉满衣。

他抬头,发现漫山的野杏树不知什么时候满开了,山间满目春色。

风吹过,杏花落满头。

他又想起了元蕙如,想她桃李的面容,春水的眼眸,趴在他膝头上翻看画册时柔软的发旋,平静无波的道心忽然荡起涟漪,汹涌不止。

摊开的经书正好翻到一个句子:一日内,十二时,意所到,皆可为。

意所到,皆可为。

他无法再逃避他的心。

无论如何,他想再见她一面。

告诉她,她是他无法倾倒的执念。

房倦之立刻起身,下山,回道观,与师父道别。

一开始是快步走,走到途中,他跑了起来。

春风十里,他迫不及待。

二十几岁的年华,春光明媚,青春尚长,人生遗憾尚有无数补救的机会。

山门口扫地的小师弟,看到房倦之背着行李神采飞扬地下山,好奇地停下扫帚。

“福生无量天尊,宁拙师叔,您要去哪里?”

却见下山的道士步履匆匆,头也没回,抬起手臂挥了挥就算是回礼了。

“谈恋爱去。”他回答说。

房倦之的道袍来不及换下,长发也没有剪,就穿着十方道鞋,束着高马尾,赶了最早的飞机。

他在座位上寻思,求复合时脸皮一定要厚。

或许徐徐图之比较好,蕙蕙容易心软,这年头博士也很难找工作的,他可以找个借口请她收留……

他想着她看到他时可能会有的反应,习惯地拿出三枚铜钱,想测算能否如愿,犹豫了一会,还是收了回去。

终于到达元蕙如所在的城市,房倦之先去她家附近的花店买花。

店员迟疑地看他,“道长,你……要买什么?”

“送女孩子的花。”

他抱着花束离开,店员在背后小声嘟囔,“绝了,这年头道士也能谈恋爱,哎,那春心荡漾的笑容。”

来到元蕙如的小区门口,房倦之生平第一次那么紧张。

别墅管理处的工作人员为难地说,“您要联系的业主已经搬走了。”

元蕙如很细心,在管理处预留了新家的地址。

房倦之根据新地址,打车来到了城市的另一端。

看到老旧的小区,他皱了皱眉,心中有不太好的设想。

元家的房门蒙尘,像许久未曾打理。

门铃已经坏了,房倦之敲门。

久久没人应门,他改为拍门。

邻居听到响声,探出脑袋,问清房倦之的来意,遗憾地告知他元蕙如的讯息。

“这家人倒大霉了。”

“家里破产,当爸的跳楼了,当妈的卷入凶杀案,疯了,好像现在被关在精神病院。”

“女儿外出旅游,失足从高空摔落,听说变成了植物人,在医院躺着。”

街坊间消息灵通。

“两个舅舅不想管她,都在盘算着怎么把她名下的财产转移走,喏,昨天刚来了房产中介,说要把房子挂到网上卖掉。”

老夫妇对元蕙如的印象很好。

“多漂亮的小姑娘,以前我们买菜回来,在电梯碰见,会主动帮忙提东西,好人没好报。”

房倦之不知道他是怎么来到医院的。

给元蕙如买的花不知道落在哪里了,他推开病房的门,往里闯。

护士惊诧,“哎哪来的道士?”

元蕙如浑身插满管子,闭目无声无息地躺在病床上。

房倦之半跪在她床边,把她的手贴着他的脸。

输液的滴速过快,手肿胀,手背布满了乌青的针孔。

她脑袋缠着白纱,脸上的伤口贴着纱布,手脚绑着骨折护具,像被摔碎又粗糙拼连的娃娃。

惨白,了无生机,对他的呼唤毫无反应。

一捧即将融化的初雪。

他设想过无数次他们重逢的场景,唯独没有这一个。

她不愿意再给他机会也行,他永远希望她好,希望她健康,希望她平安喜乐,希望她眉目生动指着他骂“狗男人”。

他愿付出一切代价,只求她再看他一眼。

“蕙蕙。”声音颤抖沙哑,低不可闻。

前来问询的医生停下脚步,道士的背影那么痛苦,看起来好像在哭泣。

房倦之带着元蕙如辗转求医。

她脑部严重受创,所有知名的医生都表示束手无策。

过了一年后,他们又告诉他,如果一个人陷入昏迷状态长达一年,一般可以认定,患者余生都不会苏醒。

别人都说不可能,可他一定要唤醒她。

于是房倦之由物理学转研究脑科学,十年时间流淌而去。

他成为了一名脑神经权威专家。

他组建研究所,招揽顶级人才,最后研究所成为了全球最好的脑科学研究机构。

他带领科学家们经过长年累月的研究,终于取得了一项具有划时代意义的成果:入侵脑意识。

著名思想实验“缸中之脑”成为现实——人类大脑的神经末梢与计算机连接,通过刺激屏状体、皮层神经元、前额叶,输入仿真系统,虚构出重重幻境,营造出以假乱真的意识体验。

于是泡在营养液中的大脑,误以为它是一个四肢齐全的人类,出生、求学、工作、生儿育女,在幻觉中过上了属于真实人类的一生。

已经死去的人,意识被上传到虚拟现实后,深信他们重生了,欢天喜地再体验一遍人生。

好比游戏中的角色,他们不知道自己是被机器操纵的,甚至不知道他们只是一串代码,他们以为他们是全能世界的主宰。

房倦之把这项技术命名为“归墟”——道士眼中的虚幻仙境。

元蕙如昏迷的第十年,“归墟”开始对社会开放测试。

来自全球各地的植物人志愿者,经由亲属的签字授权,运入研究所。

“归墟”实验需要引导者,一般由患者最为亲近之人扮演,潜入患者深层意识,引导情节开展。

测试开放半年内,研究所通过昏迷者的记忆重现,破解了上百起悬案。

从此以后,杀人凶手不仅要费尽心思处理生物痕迹,更要摧毁受害者的脑细胞,只要脑组织有一个细胞还活跃,不需要以往复杂的司法鉴定手段,直接通过“归墟”技术,重现死者生前经历,极速破案。

“归墟”是有后遗症的。

首先,植物人患者,有的因事故昏迷,有的是凶杀案的生还者,尤其是后者,精神遭遇过重创,他们的意识世界往往混乱坍塌,有的世界简直就是恐怖副本,引导者需要使用强大的精神力,重新构造世界,对引导者的要求极高。

其次,人脑会把记忆等同于自身经历,引导者与患者意识交融,所见即为真实,有部分引导者在实验的最后,拒绝离开幻境,科学家只得采取强硬手段进行脱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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