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月亮逃跑(2)

作者:停戈换鱼


芭蕉分绿映窗纱,隐约清泉叮咚,年轻的道长垂眸分茶,汉服样式交襟的道袍,暗蓝衣襟重叠白色里衣的交领,连骨节分明的手腕也严丝合缝地笼在长袖里。

人的本能就是这样,对方的衣着越是密不透风,越是忍不住看衣服遮不到的地方。

元蕙如的目光,忍不住在房倦之微露的锁骨、脖颈的线条上转悠了一圈。

他越是穿得禁欲,元蕙如越无法自控地浮现出,那些极尽绸缪之欢的日夜,他什么都不穿的样子。

罪过。

元蕙如在意念中甩了自己一巴掌,沉重地垂头看桌沿。

耳边传来房倦之的声音:“你遇到了什么麻烦?”

元蕙如叹气:“有人想从我的梦里……跑出来杀我。”

恍惚间又看到了层层叠叠的人影,年龄不一,操着各地的口音,有的是亲戚朋友介绍来的高僧,有的是在网路上找到的道友,还有经由业内熟人转介过来的出马仙,枯黄的符纸洒落如大雨,墨线坚硬如锁人的镣铐,糯米粗盐在地板上如珍珠跳动,咒念声从日出到夜暮……

风吹起窗帘,短短的日脚倏忽拉长,各式宽袍大袖的人影好似舞台上的皮影戏,光怪陆离来回变换着。

“花钱请了好多人都无法解决。”

“哦?”男人的语调惺懒散上扬,元蕙如的眼帘里,瞥见修长的手又递过来一个小茶杯,语调平静,令她感到安心。

浅褐的茶水里,倒影元蕙如小小的脸,她又无声叹了口气,讲起了她的遭遇。

由于和不同的人讲过无数次了,复叙起来很流畅。

“这半年来,我每天晚上都会做噩梦,同样的人物,类似的场景,梦的内容诡异恐怖。”

“更怪异的是,每一晚的梦,剧情都会自动向前推进,像在看大型连续剧。”

房倦之:“一个连续不断的噩梦?”

元蕙如:“是。”

第二章 002

房倦之问:“还记得第一次噩梦的内容吗?”

元蕙如回答:“当然记得。那天是 1 月 21 日,大年的除夕日。醒来后,还因为梦的内容太奇怪了,用手机备忘录记了下来。”

元蕙如梦见她在躲人。

她身处在一个像是佛窟的岩洞里,面积辽阔得像是无垠地狱,她贴着墙根,往上眺望,穹顶高远如夜空,往前张望,视线尽头一片黑暗。

借着若隐若现的火光,她看到四周的岩墙被凿出大小不一的孔洞,犹如蜂巢一般密密麻麻,孔洞中填满了神像。

有的神像巨大无朋,人站在神像脚下渺小得如同一只蚂蚁。

更多的是一两米高的塑像。

但无论体型大小,所有神像身体向前倾斜,建成了往下俯瞰的姿态,人在地面上,犹如被千万双眼睛同时盯住一般。

元蕙如感到毛骨悚然。

元蕙如曾游览过不少寺庙,看过很多佛窟,如赫赫有名的敦煌千佛洞、龙门石窟群,这些地方,无一不让人感叹文明的灿烂,工匠的巧夺天工,是涵养身心的艺术之旅。

而元蕙如梦中的佛窟,却全然没有神圣感,她只感到邪恶。

梦中的元蕙如正无措间,听到黑暗里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朝她的方向而来。

脚步声急促,像一个人翻箱倒柜,在迫切地寻找什么东西。

元蕙如更恐惧了,她感受到了来人的恶意。

恶意浓稠像有实质,针扎般涌进元蕙如的四肢百骸,她产生了小动物在生死关头的直觉:她要躲好,一定不能被发现!

身旁并没有任何避身场所,元蕙如最后忍着对神像的恐惧,爬进了一处石洞,躲在了巨大石像的手臂之后。

房倦之推过来一张纸:“记得神像的样子吗?”

元蕙如有美术功底,描绘出她看到的东西并不难。

哪知道元蕙如摇摇头:“我不知道它们的模样。”

那些神像脸上蒙着黑纱。

元蕙如向房倦之比划了人脸上盖着头纱的模样。

“梦中,我始终处于一种极度恐惧的状态,根本没有闲心去细看周围的事物。”

“我在梦里很快就被那个人抓到了。”

“是神像告的状。”

当元蕙如躲在神像身后,加入它们之后,才发现它们是某种活物。

耳边响起窃窃私语,像身处一个大市场,无数人在身边交谈,即使元蕙如听不懂那些私语在说什么,但她知道,它们在不停地交谈。

那些不怀好意的视线依旧聚集在她身上,她能看到,当神像们窃笑之时,那些蒙住脸的面纱,也在微微抖动。

那充满恶意的脚步声,快速朝着她藏身的位置而来。

元蕙如被从神像身后揪了出来。

元蕙如看清了神秘人的模样。

那是个一袭白衣的女人,脸上罩着与心口齐平的黑纱。

好像是另一个神像。

梦里的元蕙如在挣扎之间,掀起了女人的黑纱。

她被激起了怒意,横竖要死了,临死前要看看是死在一个什么倒霉玩意手上。

然后元蕙如看到了妈妈的脸。

房倦之听到这里有些意外:“伯母?”

梦里的元蕙如当然不认为这是自家妈,她质问这个女人为什么要假扮母亲的样子。

这女人也很干脆,被识破后,也不掖着了。

她像扯食品密封袋,两手一左一右扯着脸皮,撕裂了脸上那层皮,它像脱衣服那样,脱下了她的人皮。

元蕙如看着“妈妈”的脸,扭曲,裂开,最后那团由人体肌肉和筋膜构成的人形,告诉元蕙如:“你母亲的皮囊,我穿腻了,我想要你的。”

整个画面相当“画皮”,只是看怪谈的时候,如果觉得这一幕害怕可以扭头跳过,元蕙如却被迫目睹了诡谲恐怖的全过程。

梦中的元蕙如简直要吓死了。

那诡异扑过来要夺取元蕙如的躯壳,元蕙如拼命地躲,拼命地跑。

四面八方的神像由窃笑,改为了哄堂大笑。

人都曾做过这样的梦:你在前头亡命奔跑,身后有诡异或者杀手穷追不舍,你在梦里感到了真实的恐惧,没有理由地确信,只要落在那东西手上定会生不如死。

最后的结局,是你大汗淋漓地从梦中醒来。黑暗中惊魂未定,意识到是个梦境后,劫后余生般庆幸。

元蕙如的噩梦,却没有结束。

她慌不择路,终于跑出那个地狱般辽阔的佛窟,她跑到了无星的荒野中,有无边的蒹葭……脚下的触感不是坚实的大地,她低头——看到了尸山血海。

她行走在尸骸堆叠的高山上,连绵不绝的山峰, 血肉特有的绵软,脚板直触粘稠的血液,无数人的骸骨拼成她脚下的路……

元蕙如终于在梦中崩溃了。

那个诡异没有再跟上来,它忌惮地停在尸山血海之外,不甘又阴沉地告诉元蕙如:“我一定会找到你的。印记圆满的时候,我就会成为你。”

茶水已经凉了,元蕙如端起小杯一口闷了,苦涩的茶水她向来喝不惯,她皱起了眉:“从这晚以后,我每晚都会梦到它。”

元蕙如梦到它尝试了很多方法,终于离开佛窟,一路翻山越岭,直奔她所在的省市。

这个诡异顶着元蕙如的脸,一开始,它还是个拙劣的冒牌货,比起元蕙如,它的一举一动更像是元蕙如的妈妈,它穿着元妈妈喜欢的优雅风套装,用五十多岁妇女的腔调说话。

出于一种无法理解的恶趣味,它每路过一个地方,会故意去找元蕙如的同学、朋友、亲戚聚会,它和元蕙如认识的人聊天,借着他们的印象修正它的举止。

渐渐地,它越来越像元蕙如。

元蕙如清醒时度过一天,梦里则看着另一个“自己”度过截然不同的一天,吃饭、旅行、访友、休息,喜怒哀乐一并共享,很快,元蕙如也分不清她和它的区别。

房倦之直言不讳:“听起来像不入流的恐怖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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