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个瓶子是上个月才刚埋在这的，是一张母子俩在幼稚园大门前的合照，照片后照例有字——

小海涛五岁了，幼稚园中班，开学时有新同学问他，为什么他跟妈咪姓，不是跟爸比姓？他毫不迟疑，大声骄傲的告诉同学，我爸比是顾杰，我妈咪是李思璐，虽然我姓李，不姓顾很奇怪，但我是他们的儿子，我爱他们，当下，我感动得哭了，儿子比我坚强呢！

此刻看着躺在这里已经六年的戒指，不愿去想这代表你早已彻底丢弃我了，我只愿相信我们的爱情只是静待在此，有一天合日由沉睡中苏醒。

等待是我的选择，尽管，不知要等到何时——

手中的照片飘落下来，他整个人怅然若失，怔忡不已。

原来她从来没有消失，一直等着他，一年一个许愿瓶的等待他的原谅。

而他们母子的重要时刻，他也没有错过，全都静静地参与其中。

这女人用她的方法在取得他的谅解，用她的方法告诉他，她不曾真正远去。

他不孤独、不寂寞，她在身边，始终在身边……

他捧起所有的许愿瓶抱在胸口，情绪逐渐激动起来，眼眶泛红。

“你怎么会在这里？”稚嫩的声音夹杂着惊讶的语气问。

“我……”他白天时还在北部的淡金公路上，晚上就已经来到垦丁了，而自己是如何来到李家门前的，他压根没记忆。

然而这似乎不重要，要紧的是，儿子就在自己眼前！

他回神后伸手一把抱住小海涛，小家伙手上还提着一袋垃圾，垃圾应声掉到地上去了。

“儿子！”他激动的喊。

“你相信我是你儿子了呀，不需要证明了吗？”小海涛推了推他问。

“不需要了。”他后悔死曾斩钉截铁说过他不是自己孩子的话。

“可是我还是想把证据给你看耶。”小海涛从口袋里小心拿出那张他偷偷藏了好久的大头贴递给他。

看了手中的大头贴，他愣了愣。原来是这个，这是小璐终于接受他后，两人在基隆夜市游玩时拍的，若他记得没错，这是他们唯一一张合照。

而这就是儿子所谓的证据，证明他就是爸比。

“你就是看了这张大头贴认出我的？”他声音已经有些哽咽。

“是啊，两岁时妈咪说照片里的人就是爸比，我从那时起就认得你了。”

他再次紧抱住儿子，他是个差劲的父亲，只能让孩子看照片认人，而他居然也没能第一时间认出自己的儿子。

“爸比对不起你！”

“你没有对不起我，因为妈咪说你不知道有我这个儿子的存在，说这个叫做不知者无罪，但是，我并不太满意你当我的爸比就是了，理由是你让妈咪哭了，虽然妈咪一直解释是自己爱哭，而且因为曾做出对不起爸比的事，所以被伤一点心也是应该的，但是老师说男生要大方，不能跟女生计较，可是你偏偏爱跟妈咪计较，妈咪才会伤心，老师还说，爱计较的男生，没人喜欢！”

小海涛不满的噘起嘴，还带着狂摇头的动作，彷佛真的很不中意这个爸比。

他脸色微青。“爸比只是——”

“你不用解释了，我已经决定了，等妈咪将你忘记后，就去找显叔叔，改叫他爸比，让妈咪也喊他老公。”

“不可以！”他立刻变了脸。

“怎么不可以，显叔叔不会让妈咪哭，也不会像你这样凶我，而且听说他和我长得也有点像……”小海涛没被他的变脸吓到，自顾自地继续说。

他额上的冷汗都飙出来了。“我说儿子，爸比是终身职，是不能随便换人的，你妈咪也不可以随便喊其他人老公……这几年小海涛难道不想念爸比吗？”他循循善诱的问，希望儿子回心转意，别让顾显拐骗了去。

“不想。”

没料到儿子会这么爽快俐落的打击自己，他身体不禁僵住。“我以为……我以为你应该……”他面对上万名员工讲话也不曾口吃过，可是现在，他竟然无措得不知怎么接下去。

“骗你的啦，我想你，但再怎么想，也没有妈咪想，她常对着那排咖啡杯发呆，我知道她一想起你就会这样。”小海涛忽然指着屋外窗台上一排空的咖啡杯。

杯子一共有六个，他认出这是淡金公路上咖啡屋的咖啡杯。

那老板说，小璐每年都会替他外带一杯特调咖啡走……

“这是你妈咪留给我的。”

“是啊——啊，你怎么会知道的？”小海涛吃惊的问。

“我——”才开口，他的声音就忽然消失了，因为一个人推开家门出来。

他放开儿子，站起身来定定凝视她。

“你……去过咖啡屋了？”她语气颤抖。

“去过了。”

“看到那些东西了？”

“看到了。”他视线始终不曾从她苍白的脸庞移开过半分。

她倏然啜泣不已，对着他激动得又是点头又是摇头，似有千言万语，但无从说起。

“妈咪，爸比这次又没说什么，你为什么也哭，而且哭得比之前都厉害？”小海涛皱着眉头问。

“妈咪只是……只是……”她吸了吸气，想止住泪，好好对儿子解释，但是做不到，眼泪还是拚了命的往下掉。

“儿子，这次妈咪不是因为伤心而哭，是高兴的哭。”顾杰蹲下对儿子说。

“高兴？看不出来啊？明明眼泪掉不停还有鼻涕，哭得这么难看，真让人受不了。”小海涛边说边将袖子递给她，她蹲下抓过来，不仅擦了眼泪连鼻涕也擤了，显然之前小海涛经常将袖子借给妈咪用。

“妈咪，再哭下去，会被邻居看笑话的。”看她还是哭不停，小海涛不得不提醒。

“小海涛，你过来。”李瑞仁走出来了，朝孙子招招手。

“阿公。”小海涛立刻跑到他身边。

看见李瑞仁，顾杰马上朝他弯腰鞠躬。“李叔，好久不见。”

李瑞仁看了一眼他后，转而看向哭得眼肿鼻红的女儿，不禁叹了口气。“你们谈谈吧。小海涛，爸比与妈咪有话要说，阿公和你一起去巷口倒垃圾，倒完垃圾顺便去吃碗到冰再回来。”他牵起孙子的手说。

他肯让小海涛称顾杰爸比，就是已经不再反对两人在一起，这些年来他也体会到，女儿快乐比任何事都重要，高攀又如何？这小子还不是不嫌弃的追来了！

害怕孙子被带走又如何？如果这小子只要小的不要大，自己拿老命与他拚就是了，况且，孙子目前姓李不姓顾，想带走哪有这么容易！

现在他什么都不怕，就怕女儿再错过幸福。

一老一小都走后，顾杰与李思璐相望，一个流泪，一个叹息。

“你肯原谅我了？”她含泪问。

“没有，我没有原谅你。”他说。

她蓦然一愣，眼泪悬住了。“杰哥……”

“我仍然无法谅解你当年的离开，不过，我也有错，不该就此放弃你，让你一个人带着儿子、李叔吃苦这么多年。”

她悬住的泪瞬间滑落下来，他伸手抹去她脸颊上的璀璨泪光。“记得我说过，虽然没办法让你大笑，但是一定不让你哭，我没做到，我食言了……

“小璐，过去的错误我们不能当作没发生，但是，我们可以像克服对海的恐惧一样，不能忘记就抚平它，而我已经抚平我的伤口了，留下的疤痕是一种警惕，警惕不要再让对方受伤。”

她闻言捂住嘴，呜呜的哭出声音。

他用力将她抱进怀里。“小璐，我的爱情回来了，那你呢？”他深情的问她。

她泪眼模糊。“我的……一直没离开过。”她透骨心酸的说。

他哽咽。“谢谢你的爱情没有离开过，让我们能再次拥有。”

“杰哥，我爱你，真的很爱很爱你！”她在他的怀里放声的说。

紧抱着她，他用力闭上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