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道丰的家在邻郊一带，去一趟十分不易，地铁转公交加走路，要花上小半天时间，杨柳找到时，已经是黄昏时分。

那是一座六层高的老破小，张道丰的家就在二楼。杨柳有些意外，张道丰好歹也是个开公司的老板，怎么会住的这么偏僻。

那座老楼没有大门，一楼门口停着几台上了锁的破旧自行车，看上去已经有些锈迹。从一楼到二楼的墙上都被人喷了红漆，乱七八糟写着：老赖，还钱！个别写的很不客气，骂了祖宗八辈那种，料到自己定然是找对了地方。

201的门口更是狼藉，大门上花花绿绿贴着条子。敲了敲门，无人应答，似乎家中无人。杨柳看着时间，估摸着晚一点总有人回家来，便在三楼的楼梯边上坐等。

约莫五点钟，楼下传来停放自行车的声音，好像有人回来了。紧跟着，一个扎着马尾辫、穿着蓝色校服的小女孩，脖子上挂着一串家门钥匙，叮铃咣啷的三五步爬上二楼来，正站在201门外准备开门。

杨柳看她年纪小，估摸着应该是张道丰的女儿了。没想太多，径直从三楼走下来，刚开口问：“你爸爸…”

还没来得问出“什么时候回来”这几个字，那女孩回头一看是个陌生男人，又是来找她爸爸的，吓得调头就往楼下跑去，出了楼，又撒丫子往院外跑。

杨柳跟着追下楼来，想着解释一下自己并无恶意，只是问问她爸今晚回不回来，再决定是否先回城里，也好改日再来，却不想把那女孩吓跑了。

转念一想，她总要回家的，说不定那女孩告诉了她爸爸，她爸爸不放心，反而会跟着回家呢，自己辛辛苦苦过来，总不能白跑一趟，索性又回去三楼蹲守。谁知一直守到半夜，201始终无人回来，那女孩也不回来。杨柳无处可去，只好就那样睡在了楼梯上。

楼梯不舒服，那一夜，杨柳断断续续打了几个盹，等到次日，天光微亮时，准备放弃，坐早班车回城去。却不料201的门开了，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提着包走了出来。杨柳这次有了经验，并不出声，也不往楼下走，以免再惊跑了要找的人。

那女人身后跟着一个背着书包的小女孩，正是昨天那个被吓跑的小姑娘。她们是后半夜回家的吗？怎么一点动静都没听见？想来，大概她们也有经验，等夜深了才溜回家的，恰巧他那时打着盹。

“妈，那个人不会再来吧？”那小女孩站在二楼，试图往楼上张望，杨柳急忙收身，好在那女孩并不敢往上走。

“不知道，别怕，今晚咱们去姥姥家住。”

杨柳从三楼的窗户往外看，只见那女孩坐上了妈妈的自行车后座，出了院子去。

怎么这里好像只有她们母女两个人？张道丰呢？杨柳年轻，心思单纯，他只想找那小姑娘的爸爸，并不想打扰他的家人。如今知道这两天等不回来张道丰，便也就打道回府了。

……

一周后，杨柳打算再去一趟。

公交快要到站时，突然发现那个梳着高高马尾辫的校服姑娘，正哭哭唧唧拽着一个男人的手走在路边。那个男人难道就是张道丰？

杨柳匆匆忙忙叫司机师傅停车，下车后不远不近的，一路跟着他们走到了“国森中学”门口。只见那男人拉着女孩进了门房，打了一通电话，似乎在里面等什么人。

没过多久，从办公楼走出来一个戴眼镜的女老师，双方聊的似乎很不愉快。只见那女老师拉着女孩转了一圈，弯下腰撸起女孩的袖子和裤腿，仔细查看了一番，又走回教学楼，叫下来另外三个女孩。

那三个女孩背着手，低着头，似乎做错了事，被老师批评教育了一番，认错鞠了躬，才被放回去。

杨柳大概猜到了七八分，多半是那三个女孩欺负了张家女儿，张家爸爸才拖着女儿去学校找老师讨说法的。

按理说，替女儿解决了问题，该把女儿送进学校，他自己出来的。但他却拉着女儿往回走，那老师只好站在校门口目送他们。杨柳也不得不继续跟着他们一路走回家。

眼见着父女俩一前一后就要上楼了，杨柳心想绝不能等他进了家门，急忙从后方窜上前，揪住那男人的衣服：“你是张道丰？”

那男人乍一见身后钻过来一双手，又嘴里喊着张道丰的名字，以为又遇到了那些要账的社会混子，二话不说，反手一拳把杨柳打退了几步。

“你找错人了！”

“我认识她！你们住在201！”杨柳捂住挨了一拳的肩膀，略带气恼，怎料到自己还没说什么，对方就先动起手来。

那男人瞬时警觉，冲上前来，又是一拳，凶神恶煞的说道：“你敢动这家人试试？！”

这时，已经在前面进楼的那女孩又急匆匆跑下来，喊道：“李叔，怎么了？”

“没事，找错人的！你快回家去！”

“是你？”那女孩认出了杨柳，躲到那男人身后。

“他来过？”李叔见她认出了来人，向身后那女孩问道。

“他上周来过我们家门口，找我爸的。”

杨柳听出来眼前这人竟不是张道丰，白白受了两拳。

“我没有恶意，张道丰欠了我爸的钱。我爸病了，我来替他要钱。”

“他不住这，你以后不用来了！”李叔见对方年纪也不大，还是个学生样，不似刚才那样凶了。

“他家就在这！你不是他女儿吗？”杨柳斜着身子，质问李叔身后那个女孩。

“我...我不知道。”那女孩似乎还是很害怕，突然被杨柳俯身凑近，吓得又往李叔身后别过头去。

“你有什么，跟我说！”李叔拽着杨柳的后背衣服，将他从身侧抓回来。

“我说过了，我找张道丰要钱！”杨柳虽然害怕，却也理直气壮，大不了就是再挨一拳，说完伸手先防备着护住自己的头。

李叔看杨柳虽然嘴犟，但很明显不是个打架的料，收了手，说道：“我也说过了，你找错人了！你走吧，别再来了！”

“不行，我已经来了两趟，我一定要找到他还钱。你给我电话号码也行！我自己跟他说！”

“呵呵，小子，就你这小身板，还想替你爸要账呢？再啰嗦，小心我揍你！”

“有本事就打死我，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杨柳豁出去了。

“嘿，还是个犟种！”李叔拎起杨柳的衣领，往外拽走。

“李叔...啊！”那女孩眼见着要打起来，想上来拦，但心急踏空了两级楼梯，趔趄一跤跌下来。

李叔撇开杨柳，回身去扶：“你还不回家去？下午让你妈带你去社区诊所看看，上点药，好的快。”

“好，李叔，如果不给他，他还会来的，你有我爸的新号码吗？你就给他吧！”

李叔明白，她不过是也想趁机套出来她爸爸的联系方式罢了，小姑娘的心眼，哪里糊弄得过大人，全被看出来了。

“灵芝，你真是的，我早就告诉过你，我也联系不上你爸，我哪知道他的号码啊？”

“李叔，你一定有，对不对？你就告诉我吧！”

“叔叔真没有，你不信就问你妈，我还想找你爸问问我那台大货车上保险的事儿呢，你爸这一走，车队也散了。”

“李叔，我爸过年回来吗？”灵芝见自己的心思被拆穿了，只好妥协，换了个问题。

“你爸没说。我也不知道，可能吧。”李叔千防万防，这句话却说漏了嘴。

“我爸还说什么了？”灵芝问。

李叔被套了话，瞬即反应过来，讪笑道：“你这小妮子，我都说联系不上，我哪知道，你快回家去。”

灵芝被推回楼上。

李叔调头来应付杨柳，重新抓了眼前这傻站着的毛头小子，往门外墙边推了一把。

“别再让我看见你！”李叔指着杨柳的鼻尖，不客气的吓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