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吻下弦月+番外(88)

作者:莓有鱼


因为他知道,这些信永远不会送到她手中,不会被写了千万遍她名字的小姑娘看到。

所以他不期待一声回信,就好像他其实并不期待能听她念一声“爸爸”。

初弦翻过一面信,想来这是初稿,没有经过二次修改,背页有错写字迹,胡乱描着她的字。

弦、弦、弦。

她小时候刚学写字,比起姓,她的字比划要更多更杂,但她一直写得很好,后来学了瘦金体,两个字铁画银钩,骨力瘦劲,是她写得最好的两个字。

但初弦现在才知道,原来少时习过的拓本,皆源于他的字。

看,命运就是如此曲折离奇,以她绝对想象不到的方式应回她身上。

初弦喉间窒涩,唇角抿得悲苦。

怪道应嘉涵会那样说。这是属于你的东西。

是写给你的,但原本不打算让你知道的秘密。

应华年当然没想过将一切公之于众,他病最重的那段时间,有时会暗嘲着想:还好初思不知道这一切,不知道他发现了初弦的存在,她一定会编造一个不完美但很合适的故事,让小孩子在最初记事那几年明白什么叫善意的谎言。

她想这些信多半是随兴而起,常是有了上句没下句,文字之洒脱。

他或许曾想过将一切付诸大火,但或许是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绊住他的决定,又或许他实在是没等到这一天。

当年最先发现这些书信的人会是谁?应华章吗?还是应老爷子?

他们会在难以入眠的深夜里反复阅读他写下的文字,并逐字逐句地提炼出他不曾喧诸于口的爱意吗?

他生前仅仅留下的只言片语,全给了初弦。

他们会不会在某一时某一刻怪过她?

是怪过的吧。

不然他留下的这些,不会轻飘飘地落在她手里。

尽管她从未表露自己对父爱的渴望,但老爷子——

这么多年,他也不曾将应华年留下的一切公之于众。

他甚至没主动提过他。

却让她学他写过的字,不动声色地将她往他曾经走过的路上推。

初弦半垂着眸,手指仍捏着页脚,她低声说:“从前我觉得爷爷对我好,大概是对我有愧。可我没想到,他有愧的对象根本不是我,而是他。”

此时此刻暖黄灯光铺洒,她指端苍白如冷雪,慢慢摹着“致初弦”这三个字,忽地哑声笑起来。

“可我要的不是愧疚。”

你能明白吗?我要的不是愧疚,不是,从来不是。

也不是弥补,更不是偿还。她要的,不过是人世间最寻常不过的一场亲缘。

..

原来,这也是奢望。

初弦性子软,声线也软,她真像一团雪做的人儿,融了会化作一池温温春水。她不烦人,也不恼,总是乖巧地坐在一旁,同她说上话了,就对那么无伤大雅的几句。但更多时候,她总是一个人。

她总是一个人。

所以连开十一个小时夜车来见她那晚,贺清越暗自决定,他这辈子是不想再看他的小姑娘孤零零了。

但他现在才发现,无论她生活多喧嚣热闹,那从来是做给旁人看的。她心里永远有那么一块地方,空空落着,永无春风。

“很难过吗?”

他抬起她的脸,她不挣扎,顺从地靠在他手心里,慢慢摇了摇头。

“说不上来......我很难感受到。”

正因为很难感受,所以他字句里的爱与恨,在她心里无处安放。

她一张张数好信件,重新装回宽口木匣,但叠进去的瞬间,才发现最底层还垫着一层东西。

手指沿着黑色垫棉扣了扣,撬出一沓照片。

那真是......那真是......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能形容概括在这一刻心情的词。

全是她的照片。

拍摄年份很短,视角也多是背影、侧脸。看得出拍摄者的手法并不高明,甚至显得有些拙劣,因为有好几张,画面中那机警敏锐的小姑娘几乎要发现摄像头了。

——所以我们是见过的。

在南城附小红灯七十秒的行人街道,在普华寺漫天樱海的大道,还有异国他乡,她懵然纯稚回过来的一眼。

我们见过。在所有我不知道、也没察觉的时刻。

他有时会戴口罩,露出那双与她很相似的眸子,过马路时有意无意地护在她身后,在她被肩膀推搡时小心地撑扶一瞬。

有时撑伞站在附小门口,宽阔伞沿遮去大半张脸,他站得很远,视线落在那个随人潮出来的女孩。

她大概是感觉到什么,抬起脸往这边方向看了会儿,随后牵着小伙伴的手,说那边有个怪叔叔。

照片外的她再过几个月,即将迎来二十一岁。

但是在他的照片里,那个女孩子再没长大。

她永远停在她九岁那年,也永远停在了他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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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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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为他不爱我。”

..

她就算哭得再狠也不怎么出声儿,所有强烈情绪闷在漏出的一两声滞重哽咽,贺清越扣住她手指,她胡乱地抓了一把,却没怎么用力。

“你知道吗......我以为他不爱我,我以为我是他的耻辱污点......真的,我一直这么认为。”

“嘘、嘘。”

贺清越低头挨着她冰凉额角,掌心下消瘦双肩颤得令他心悸,她微微仰起面,那双总叫他不忍心的双眸拢满薄薄水雾,她皱了下鼻尖,透明泪珠顺着眼尾滚落。

距离近得几乎以命相抵,他说的每个字,呼出的每个音,凛然强势地安抚她方寸大乱的情绪。

“听我说,初弦,你听我说。”

他手指的热意顺着贴抵肌肤渡过来,泪珠滑过的皮肤又薄又透,他掰正她空洞茫然的视线,尾音轻得在哄:

“这世上,没有人不爱你。你不是谁的耻辱,更不是污点,你就是你自己。如果他留下的这些东西会让你怀疑前半生所做的所有努力,那我情愿你不要看过这些信。”

他温柔地注视着她,眼泪只抹了一道,便也不管,仍由她宣泄地哭。

“如果他让你产生自我怀疑的念头,那他就不能算是一个好父亲。初弦,你是我见过最勇敢的女孩子,你坚强、明事理、懂进退,知世故而不世故,你不靠应家也能活得那么精彩动人。你为什么要因为几封信而怀疑你自己?”

初弦声音干哑,没认下他的话,眼睛很轻地一眨,水雾拢过潮湿睫毛。

“你说的好像另外一个人。”

“怎么会?”贺清越失笑:“难道你不勇敢吗?你在充满世俗偏见的社会里坚持本心,你知道应家是什么样的家庭,你也没想过利用这个姓氏带来的资源和利益。”

他停顿一会儿,低头吻在她潮红的眼尾和鼻尖,继而往下,轻轻碾着嫣红唇瓣呢喃:“你甚至没想过利用我。”



他想说初弦,我曾经有过朋友,给他养着的小演员豪掷千金、砸资源、买豪车,后来一拍两散,谁都不亏。大家不都这样么。你给予我你独一无二的年轻貌美,我便待价而沽,我们会有一段或荒唐或风月的日子,但我们不会有未来和结果。

他还想说但我不想对你这样。初弦,一见钟情也好,见色起意也好,我对你从来不是短暂的荷尔蒙上头。

我什么都可以给你,但你什么都不要。

他拇指摁着她唇角,另只手摘了眼镜丢到后座,更低俯身吻过去。

“我不知道你喜欢我什么,我甚至不知道你有没有一点喜欢我......你对我好像什么都不图。”

初弦难耐地避开:“我现在暂时不想说这些,抱歉......”

鼻骨亲昵地撞了下她轻微吸气的鼻尖,低哑笑声恼着右耳:“我知道,我知道。是我太着急了。”

她哭得微微失氧,控制不住地打哭嗝儿,心里仍是枯朽泛酸,但他就是又那样轻易的本事,三两下哄得她闭起眼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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