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遥万乡(29)

作者:林斯如


“听话,吸两口。”

“也算我求你的。”

他又晃了晃氧气瓶。

这话倒是受用,万遥既不说话也不看他,目视黑夜接过那瓶氧气,将透明面罩抵在口鼻处,狠狠吸了几口氧气。

程青盂无声地笑了笑,接着将车从停车位驶出,准备去趟附近的医院。

害,他没事跟小姑娘计较个什么?

早知道顺顺毛这么管用,他也不会嘴贱提那茬了。

汽车行驶在黑压压的公路上,程青盂把车上的暖气开得很足,又提醒着她,“没事儿就多吸两口。”

万遥所有的精神都耗光了,浑身乏力整个人都瘫在椅背上,她闭着眼迷迷糊糊地问,“去医院要多久啊?”

“一个多小时。”他说。

这还是最近的医院了。

“那我先睡会儿。”她的气息很不稳。

程青盂单手扶着方向盘,抽空摸了摸她的额头,还是很烫很烫,“好。”

“那你待会记得叫我。”

“嗯。”

万遥不放心,“一定要叫我。”

“嗯。”程青盂提了提速度,“放心睡吧,我还能把你卖了不成?”

“一定要叫我。”

“还要把你的鞋借给我穿。”

“我要自己走进去……”

她的声音越来越模糊,最后的尾音也越发轻,埋着小脸慢慢睡了过去。

程青盂的指尖在方向盘上点了点,默默勾了勾嘴角。

原来是在担心这个。

看她平时也没个正形,原来也知道害羞的啊。

-

万遥被程青盂叫醒的时候,她才刚刚入梦。梦里铁轨两侧荒凉阴寒,她被身后的人穷追不舍,跌跌撞撞地在车厢里乱窜。

再睁开眼之时,副驾的车门已经被人打开了,寒风带着丝丝冷厉呼啸而过,程青盂就靠在车门边直直地盯着她。

“醒了?”

万遥整张脸烫得发麻,楞楞地点了点脑袋。

“到了。”程青盂依旧那件纯色短袖t恤,小臂上印着白红的灯光,“给,你要的鞋。”

万遥这才注意到他手里提着双白色凉拖鞋。

“哪儿来的?”

程青盂将鞋摆到地面,“之前在酒店顺的。”

当他再次直起身来时,小姑娘靠在座椅上依旧没有动静,眼神迷糊又朦胧地直盯着他。

“怎么了?”他问。

万遥还是没说话。

“就非得穿我脚上这双啊?”他故意逗她。

万遥没忍住提了提嘴角,而后取下安全带稍稍活动一下,颇为无奈:“没有,我脚麻了。”

程青盂身后就是医院的牌子,门口的灯牌闪着赤红的光,看模样像是住院部的后门,几乎寻不见其他的人影。

他挠了挠头发,收回目光,又将万遥抱下了车。

万遥落地站稳以后,扶着他紧实的小臂,乖乖把拖鞋穿好。

“走吧,先进去。”程青盂看了眼时间。

万遥顿了一下,将毛衣扣子系上,又扯下披在她后背的长外套,“你的衣服。”

程青盂停下来看她一眼,将外套给她披了回去,“穿好。”

万遥也没时间再拒绝,只见程青盂将车锁好,拉着她走进了急诊部。

这片虽是医院,但规格却与卫生院相差无几,只有急诊部留了个值班的医生,瞧上去既不专业又不科学。

值班医生是个中年男人,就诊时的业务也还算专业,很快便得出万遥是因落水受惊受凉而引起的发烧感冒,但她目前高烧不退,容易引发其他炎症,故提出了输液消炎退烧的方案。

万遥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就跟着值班医生去了输液室,程青盂给她倒了半杯热水跟了过去。

“喝点。”他将水递了过去。

“谢谢。”万遥接过后微微抿了一口。

值班医生半蹲在地面整理药品,默默评价了一句,“小姑娘,你男朋友很紧张你啊!”

万遥闻言蓦地被嘴里的水呛住,心想这男医生怎么也如此八卦,立即又抬眼瞥向身旁的程青盂。

医生又给她手腕绑上止血带,拍了拍手背寻找血管,语气有些无奈:“他啊!刚刚直冲我休息室来了,我衣服都没来得及穿,怎么轰都轰不走他啊!说,无论如何都要我亲自给你看诊……”

万遥又看了程青盂一眼。

只见男人专心致志地盯着她的手背,眉峰冷峭,眼底掺了些红血丝,才整理过的下颔和下巴,这会儿又冒出了青色胡茬。

也不知道他的脑袋里在想什么,就站在旁边装死一言不发,既不承认也不解释。

万遥抿了抿唇,“他不是……”

话还没说完,值班医生又感叹道:“哎!你这手的血管太细了,换另一只手给我瞧瞧!”

万遥老老实实地把左手递了出去。

值班医生推开外面的两层外套,最后拨开睡衣衣袖,顿时露出一节纤细的手腕来。

“你这纹身挺酷啊!小姑娘。”

值班医生随口夸了句。

程青盂这才发现她的小臂内侧,有一处荆棘藤蔓状的纹身。

枯黑干瘪的枝干上并无其他,只有一根根锋利又尖锐的刺,藤蔓就绕着她的小臂肆意疯长。

他又想起了她膝盖上的疤。

万遥并没有因为这个话题而不自在,反而坦然地跟医生聊起了纹身的事,“是吗?我也觉得这超酷!我这纹身的设计师特别有想法……”

两人聊着聊着,值班医生举着针管排尽空气,最后将针管对准了她手背的血管。

……

待值班医生离开之后,程青盂这才走到她身旁的空位坐下,又接过她手中的纸杯搁回了桌面。

“你要是困了就再睡会儿。”他翻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又查看了一下输液管的流速,“我帮你看着。”

“好。”

她的脑袋依旧晕晕的。

“睡吧。”程青盂伸手关掉输液室的门,避免走廊的冷风和消毒水气味穿进来。

万遥靠着椅背闭上了眼,他的外套宽大又不失温暖,将她裹得严严实实的,暖暖的又莫名的舒心。

输液室里面静悄悄的,只剩墙面的钟针滴滴答答。

隔了两分钟,万遥又轻轻喊了声,“程青盂。”

“说。”程青盂放下手机看向她。

万遥闭着眼睛看不见他的表情,却还是问了句,“你刚刚为什么不解释啊?”

程青盂很快就反应过来她指的是什么。

“没必要。”

万遥不懂了,“没必要?”

接着又听见程青盂沉沉的嗓音传至耳畔,他缓缓地说着理由:

“反正他只是在特定时间、特殊情况下才会产生交集的陌生人,以后又不会有任何联系和羁绊,我又何必去费那个口舌?”

“这倒也是。”万遥听着他的话陷入沉思。

程青盂换了个与她相似的坐姿,仰着头望着陈旧的天花板,催促道:“行了,赶紧睡吧。”

-

输液室里的空气都是静谧的,程青盂看了眼吊瓶里的药量,又点开小程序新开了一局斗地主。

小姑娘睡得很不安稳,在特殊的环境里面,她的呼吸声变得更为沉重。

一声,接一声。

就像快喘不上气一样。

程青盂刚甩出了一对“K”,等候对家压牌的间隙,身旁的小姑娘突然扑腾一下,整个人都缩在椅子里抖了抖。

“万晚。”

“万晚。”

“万晚……”

她意志全无地重复着两个字。

程青盂也不知道她在说这些什么,正欲安抚她的那一瞬间,四个“2”错丢了一对出去,整副牌被他打得稀烂。

他索性将手机放回了兜里。

只见万遥的嘴唇又干又白,额头也冒出些虚虚的汗,拧着眉始终重复着那个名字。

万晚。

程青盂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猜想着她嘴里的万晚究竟是谁?

还有她的孤僻自傲、谎言玩笑、膝盖上的伤、小臂处的纹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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