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风望月(85)

作者:达闻西


安荞崇拜余阳,看过她的很多资料,却从来没弄明白过,为什么这样一个美好的女孩,会有如此悲观的心智。

她钦佩余阳在生涯极盛的时代果决地离开了自己的导师和歌手事业。

但她相信,她要的才不是划过天边便消失不见的流星。

流星固然美好。可她要的,是这漫天的星海。

一颗星星黯淡了光泽,也无法影响这片星空依然的永恒的璀璨。只要她还有抬头的力量,无论她走到哪里,星空永远陪伴在她左右。

第69章 他今后还会有别的小马

拍完银河的延时摄影,李伟和安荞没一个过了瘾的,又抱着机器一通猛拍,把这难得的好观星条件利用得淋漓尽致,才开车下了山。

雨下了透的山路又湿又滑,好在安荞这车的性能实在没话说,搭配上她老司机的车技,稳稳当当回到了村里。

还没进村的时候,两人便瞧见了马圈的方向有着明显的光亮。

大概是挖掘机的前灯打开了,亮度直逼大卡车的照射,将那一片都照得明晃晃的。

安荞当下就反应过来。

那匹扇马出事了。

在她开车离开,到拍摄完银河的这段时间里,它又出事了。

她猛踩油门飙到了马圈边上,果然,除了坐在挖掘机里的苏德之外,马圈里还站着兽医和兽医的徒弟。师徒俩正将手里的针头和药水收进车里,而驾驶舱里的苏德将铲斗缓缓降下,直到那匹小扇马完全地躺到了地上。

白天见它的时候,它也是躺在地上半死不活,可那时候的呼吸虽然微弱,好歹肚子还会有起伏。

可此时的它,已经丧失了所有的生机。

着地的一瞬间,绑在它肚子上的拖车绳松了。红晃晃的勒痕是它在挣扎时被擦破的皮肉,被挖掘机冷极了的灯光照得格外明显。

安荞眼神瞥了眼李伟,他便会意地带着相机,跟她一起下了车。

兽医比苏德先看见了赶来的安荞,叹口气:“没用了,已经没气了。”

他还以为,安荞是苏德叫来帮忙的。

可安荞看着地上那匹马,总不能相信它就这么死了。明明几个小时前,她开车路过的时候,它还好好地站着。两条绳子也绑在了合适的位置,根本不可能勒出这样惊心动魄的痕迹,也不会让它在死前痛苦成这样。

兽医瞧得出她的不可置信,又长长叹气。看了眼李伟手上的相机,摆了摆手:“这就别拍了,不吉利。以后拍点治好了的。”

李伟看向安荞,得到了她肯定的点头,他才把镜头盖起来,不再动手。

兽医的徒弟还在收拾着刚才抢救时所用到的医疗器械和药水。

安荞站到了马边,小徒弟没见过她,自然而然地以为安荞是马主的家里人,不禁跟安荞叹道:“其实本来能救的。我看了它的伤,估计就是晚上吊着吊着有了力气,觉得饿了,想到处走一走找找吃的,又没个章法地绕起了圈子,就把肚子上的绳子缠紧了。缠紧了难受,就在这里挣扎。一来二去,刚养起来的力气一下子花光了,一口气没上来……”

安荞心里说不上来得压抑。

“就算是缠住了,难道这么短的时间,也会?”

小徒弟眼神低落:“要不说可惜嘛。但凡早发现个十几二十分钟,说不定就救回来了。你们已经发现得很及时了,我跟师傅到的时候还喘着气。就差几分钟的事。就是这最后一口气。”

十几二十分钟。

也就是说,倘若,刚才她载着小伟去拍星星的时候,倘若留在了马圈,制止了小马胡乱地走动…或是她拍完了银河就赶紧回来,比苏德更早一步赶到这里……

她曾经有不止一次机会,能救下他的马。

但机会就像捧起来的水,掌心微微颤动,它便从指缝之中划走。

他的马还是死了。

兽医和徒弟开着车走了。

安荞没再让李伟拍摄,小伙子也有眼力见,没留在这里,从安荞车上拿了三脚架,就带着白手套离开了。

安荞站在了小马身边,与侧坐在挖机驾驶舱,只悬出两条腿,弓着背抽烟的苏德对视。

他坐得那么高,可他的神态却低进了地里,混乱泥泞。

烟雾在夜色之中倾泻而出,又很快消散一空。

夏天快过去了。

他失去了哈日的孩子,失去了哈日,现在又失去了它。

这片草原,可以说每天都有人失去自己的马。对生意人来说,马是招牌,是商品。但对牧人来说,马是家人,是战友。

仅仅在多兰出事的几天后,他又一次没tຊ有保护好他的家人。

安荞仰望着抽着闷烟的他,久久没有说话。

她蹲下身,盖上了小扇马的眼睛。小家伙可怜,年纪轻轻,不是什么优良的品种马,上一任马主连留下孩子的机会都不曾给它,为了更好卖个价钱,匆匆阉割了就卖到了坝上。

孙力买了它,却也只是放在山上让它自己吃草。

那个春天,它大概以为自己得到了自由。

而后夏天来了,坝上迎来了旅游旺季。它被带上了笼头,开始了日复一日的工作。白天工作没个停歇,到了夜里,在山上吃草的时候,还会被个头更大的家伙欺负。

到了另一个世界,它或许还会跟新认识的朋友哭诉,说有个浑身黑乎乎的大家伙,总是顶着它不让它吃草。

“睡吧,乖乖。这一次能睡个好觉了。”

马本就是警惕心很强的动物,像这样总是被欺负的马,当然更是时刻保持着戒备。

或许它这一生,也只有在春暖花开的那段日子里,才享受过躺在草地上的好觉。

它闭着眼,真像是睡着了。

越看着它,安荞心中便越像是压了座山,沉闷得喘不过气来。

她明明可以救它一条性命的,可是她错过了,苏德也错过了。她知道,苏德夜里肯定是放心不下马,所以跟她一样出来看了看它。可他只是来迟了十几二十分钟,就错过了最佳抢救时间。而她却是在看到了它在走动后,宽着心去拍了星空。

谁都以为它会好的,可是它没有。

就是这种明明可以,最让人心里憋闷。

然而憋闷又能怎样,马还是死了。

安荞捏着手心,警醒着自己不要沉浸在这种情绪里头。

这不是她的马,也不是她的错。

想了良久,她挖出了那句,最开始来到坝上,她看见他埋葬马驹子时告诉过自己的话,再一次说给自己听。

他今后还会有别的小马。

苏德抽完了身上所有的烟,才从挖机上下来。

他一把抱住了陪伴在小马身边的女人,力度之大,快要把安荞融进自己的身体之中。

安荞伸手,轻轻回抱住他,小声安慰道:“没关系。我们尽力了。对它来说,这也是种解脱吧。”

苏德无声地摇了摇头,俯身将脑袋埋进她的颈窝。

身上浓厚的烟味同时裹住了两人,一圈圈失意将他们包围起来。

“我们把它埋了吧。我再给它堆个敖包,就在哈日和小马驹子边上。”

苏德搂着她更紧。

沉闷的声音响在她的耳畔。

“这不是我的马。”

安荞眼睛一眯。

她当然知道,如果要讲归属,这匹马其实属于孙力。苏德只是孙力聘请的马倌,替他照看着这些马,也做一做生意。

可就算是孙力的马,如今它死了,难道苏德还不能埋了它吗。

一些平时坝上人之间的说笑话,潜入了安荞的思绪。

她想起有一回带着客人去了抬头沟的茶棚,闲坐着休息的时候,隔壁桌有人在调侃着一个马主买来的新马。

“这马中看不中用,我给你两倍的肉价,你卖给我得了。”

这玩笑话被众人嘻嘻哈哈地讲过去,可“肉价”一词,在安荞脑海里生了根。

马,分两个价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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