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热(53)
作者:从羡
云岗人淳朴好客,谢仃来这里三天,也已经适应如常,她遥遥冲人招手示意听见了,有样学样地回话:“收到,我待会就来!”
回到小楼,她随意将一堆东西放在客厅,抄了根碳素笔当发簪,边盘发边迈上二楼,坐窗前点了支烟。
这包软红好彩是她从北城带来的,等抽完只能下山坐车去镇上买别的。谢仃烟瘾不重,又怕麻烦,于是稳定每天中午晚上各一支,全当放空时间。
窗外山景开阔,她松散地倚坐在木栏,毫无阻隔地接触风与光。烟云徐徐飘散,她平心安定,目光点水循过搁在桌面的手机,抬指轻叩。
屏幕感应亮起,谢仃原本只是挂念午饭想看时间,却意外地发现有两则未接来电,是温见慕。
这里信号一般,偶尔会有接不到消息的时候。谢仃看了看,发现是上午的来电,那时自己还在山头采风,懒得带通讯设备。
晃着手机寻找合适角度,终于见信号显示三格,她将电话回拨过去,不多久就被对方接起。
“阿仃?”温见慕唤道,似乎有些委屈,“你怎么跑去户外写生了啊,我问过邱教授才知道。”
“前天刚落地,才算安顿好。”谢仃解释,“这边山上信号差,我就没怎么看手机。”
“那就好,你刚才没接我电话,还以为从山上走丢了。”
谢仃咬着烟轻笑:“丢不了。云岗风景不错,下次捎你来看看。”
“好啊。”温见慕立即应下,随后又咕哝,“……但我还要应付期末考。”
“加油备考。”谢仃颇为闲适,倚窗懒然渡了口烟,才问道,“对了,你那边事情怎么样?”
“温崇明那天派人要把我带回去,但我哥来了,所以没成功。”温见慕交代,“我哥好像也给他找了些麻烦,感觉他要秋后算账……不好说。”
闻言,谢仃不以为然:“温家那两位都不演兄友弟恭了,温崇明抽不开身,你坐享其成就是,没必要紧张。”
“但他的确知道是我出卖他了。”温见慕说,“毕竟是我故意放出消息的。”
谢仃顿了顿,“你?”
“我?”温见慕困惑,“阿仃你不知道吗?那条新闻是我放出去的。”
……
谢仃忽然发现,自己似乎误会了一些事。
“我知道小叔手里有材料,特意请他给我的。”温见慕仿佛也意识到彼此的信息差,解释道,“他出手的话,温崇明肯定很麻烦,我就添一把火嘛。正好家
里催着联姻,我刚好借机会跟他们反目,所以举报之后,就故意给温崇明的内线放了消息。”
对内情的曲折程度哑口无言。谢仃默了默,第一次真正意识到温见慕当初那句“温家没一个好东西”,是什么意思。
“……你小叔,就这么帮你了?”她问。
温珩昱可不是慈善家,亲缘道德于他而言跟玩笑话没差,这种不对等的单方面庇护,实在没有道理。
“他那时对我睁只眼闭只眼,什么都不做,就已经算帮我了。”像听出她语气中的微妙,温见慕笑笑,“说实话,我闹这一通也算给他添了麻烦,现在能安安稳稳,其实挺意外的。”
“后来想了想,他这次会帮我——大概只是因为我是你的朋友。”
谢仃:“……他没跟我这么说。”
听筒瞬间陷入微妙的沉默。
“……所以。”温见慕终于反应过来,语带迟疑,“你们两个,因为这件事吵架了?”
是吵架吗。谢仃不能确定,毕竟也只三天没联系,她还一声不吭跑来云岗。
但能肯定的是,自己真的需要赔温珩昱的钢笔了。
-
北城。
深冬凛寒,不见有雪落,天际一如既往冷沉。
清晨时分,日光攀着窗畔流淌入室,光影冷净。温珩昱寻常煮过咖啡,待习惯将滴滤壶取下,他微微一顿,发觉这是美式。
波澜不掀地放回,他闲致索然,不再从咖啡角前多作停留。司机已经候在车坪,他取过玄关衣架的外套,不经意间碰落什么,悬坠在门柜边缘。
Versace新月包,谢仃的。
她总有进门随手乱挂东西的习惯,偶尔想起时才带走,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将它放在这里。
温珩昱淡淡垂视,片刻,他不带情绪地将那个包摆正,视线落在宽阔静谧的堂厅。
——平时做的花样多,客厅、书房、吧台,即使不去想,也没一处让人心静的地方。
短短数月,她条理清晰地渗透他生活,也轻易抽身而出。不过经历一个短暂停留的住客,住了那么久的房子,却突然显得空荡起来。
的确有本事。温珩昱低哂一声,意味几分寒隽,他不再看。
这是距离那场暴雨的第七天。
也是谢小姐从办公室离开后的第七天——助理从心底计算,刚好一周时间。
温珩昱今晨的工作效率极为罕见,协议落款有四份签错位置,助理头一回体会到什么叫伴君如伴虎,胆战心惊地将备份文件放在桌面。
而且他注意到,自家董事长惯用的那支RMS05也不见踪迹,按失踪时间推算,似乎恰好就是风不和日不丽的那天。
其实温珩昱修养极佳,寻常虽然难得接触,但为人温谦雅隽,礼待下属,如松似柏的风度,上下也都尊称一声先生。助理从他手底做事至今,从未见其有过多余的情绪波动,职场多年练就的看眼色本领也被搁置,哪知道从今天等着自己。
好在温珩昱也意识到状态的心不在焉,之后的工作中不再出现这种低级纰漏,审阅过相关企划,便简洁明了地逐一妥帖答复,助理恭敬地应声记下。
之后没有其他会议安排,只剩私人行程,助理完成本分工作,收起文件向温珩昱微微欠身,颔首道:“那我就先回去了。”
原本习惯性想捎带句“新年愉快”,但他突然反应过来自家上司看起来不太愉快,所以默默将这句咽了回去,安静退身离开。
办公室内陷入一片寂静。
距接下来的行程还有段时间,温珩昱靠入椅背深处,目光淡淡循过窗外灰茫天色,阴云低沉。
他将桌旁暗屉打开,里面摆着那支报废的RMS05,想来是谢仃放的,他在昨天无意发现。
钢笔材质轻韧,纹式沉敛,笔身尾部的机械结构有部分错乱。NTPT材质能抗高强度冲击,被她随手拿去撒气,倒坏得彻底。
嘴上说着“之后赔”,结果第二天就干脆利落登上飞机,落去个偏远的山区野岭。
脾气不小。温珩昱将屉柜合拢,随她去怄气,他闲于理会这种琐事。
手机屏幕亮起,陶恙的提醒消息跃出,他敛目循过,起身迈入玄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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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ifle Club位于北城远郊,区域规划其他商业用地,多是设消费门槛的休闲俱乐部,以会员制为主。
这片周围建有马场和高尔夫球场,彼此之间隔有距离,因此并不吵闹。射击馆由于其特性原因,建在偏远的一角,人迹罕至时就更显肃静。
被后坐力震得肩膀发麻,陶恙按了按酸痛的手臂,摘下护目镜到一旁调整休息。
私人射击包厢内,实弹靶场视野开阔。他喝了口水,没敢摘隔音耳麦,看着温珩昱利落地卸枪换弹,轻易就将这么多枪型全过了一遍。
今天这场是陶恙临时起意的,地点自然也就随对方的兴趣范畴来定。温珩昱仍是惯常所见那副意兴阑珊,但他在一旁琢磨着,总觉得隐约品出些别的意味。
一轮结束,工作人员将胸环靶取下,更换好新的便退出包厢。陶恙摘下耳麦,兴致盎然地来查看战绩,发现最上面那张全命中十环正心,就知道肯定不属于自己,果断推到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