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爱生谁生,反正我不生(32)
作者:璧辉
可是他看到了滚落在草地上的红薯,胖乎乎的,摸上去还有微弱的余温。
他知道她每一次都不是来见他的,她只是来找小狗的。
他沉默了一会儿,弯下腰将冷掉的红薯一一捡起来,抛了抛掂了下分量,眼前浮现出她站在杂乱石板上颤颤巍巍投喂的手,垂着眼不说话。
半晌,他席地坐下了,长腿屈着,开始剥红薯皮。
他胃里有些不舒服,也许是晚饭还没有消化,又也许是晚上看到那盘菜生理性地反胃。
可他还是一点一点吃掉了一个红薯。
可惜这次没有贪吃好养的土狗欢天喜地地吃掉红薯皮了。
他坐了一会儿,吹了一会儿夜风,确定自己的脑子非常清楚。
然后站起身反方向往教官宿舍走去。
第25章 红黑条纹
那三个吃了狗肉的教官没想到从来不主动惹事的方淮序那晚上居然会一脚踢开门, 走进了看了一圈确定人都齐了后二话不说直接动手。
他从小在复杂的环境里摸爬滚打,学看眼色,打架的时候从来都是下狠手的, 又凶又厉, 不玩花架子, 一般打打闹闹的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三个教官一个被砸在墙上撞断了鼻梁,一个被猛击了几次胃部内出血,还有一个被磕掉了六颗牙,方淮序甚至还有闲情逸致把那几颗黄黑的烟熏牙丢进了下水道。
他干了这种事也不跑,神色冷然却一直在唇角挂着笑,看得人毛骨悚然。
真是咬人的狗不叫。
方淮序慢慢悠悠地撕了一张挂在门背后的日历页,简短地写了句“打人了, 劳烦付一下医药费”, 最后签了个大名把这张纸丢在地上充当家书。
“金额自己写, 不用客气。”
一张废纸被他签出了支票的感觉,张狂至极。
那三个教官威胁他永远都不会把他放出去,方淮序闻言缓缓笑了,说:
“哦?我记得现在最小的数字是7号吧,那么从今天起, 我才是7号?”
赶来的其他教官把他摁住关进了防空洞中最深处的那间禁闭室。
没有窗户,全黑, 即使是监狱也会留有一点光亮, 因为感官剥夺真的会逼疯一个人。
无边黑暗带来的神经紧绷和丧失对时间、声音、视觉的辨认会摧毁一个人的防线。
而方淮序在这里被关了九天。
他看过这个心理学实验的介绍, 也对这种类似的经历并不陌生。
他的生母在孕期企图通过酗酒来打掉他,可是遗憾的是他还是健康降生了。
于是童年的时候他总被一个人反锁在只有一个低矮小窗的阁楼里, 防止偷跑出去后被举报到儿童保护机构,以此影响他母亲的声誉。
阁楼的窗户被用木条完全封死, 几乎不透光,房间里也没有钟表。
他有时候觉得,也许每个人在母亲子宫里的时候也是这样,漫长的黑暗,封闭的空间。
那也许,其实,也没那么难以忍受吧。
他从小就很听话,会装乖获得偶尔来自母亲的一个眼神,他充分模仿着儒家文化下对于一个子女的刻画:勤快、谦让、善良、懂事、尊老爱幼……
直到母亲意外去世,他被送到福利院,又辗转到教堂打黑工,封闭的小黑屋已经成了家常便菜。
他会在无尽的黑暗里转移注意力,通常都是一些代码,一串数字,他有他的世界,并不觉得这是多难以忍耐的事情。
这一次当然也不例外。
方淮序坐在墙角后脑勺靠在阴冷的墙面上,睁着眼仰着头漫无目的地出神。
可这次莫名其妙的,浮现在脑海里的变成了一只纤细漂亮的手。
他怔了一下,下意识摸进上衣口袋,这才发现本来揣进口袋里的红薯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掉了。
应该到了第三天了吧?她是不是来找他了?
她找不到他怎么办?
第一次在这种环境下产生了对时间流逝的恐慌,心悸感被震颤的心跳一次次放大,他努力深呼吸几次,强行让自己放松下来。
他反复告诫自己,不要想她就行了,像从前一样,想数字、想代码,可是脑海中关于她的片段像是堵不住的泉眼疯狂涌出,他甚至开始回忆她的声音。
是清亮的,尾音有时候会上勾,很动听。
她等不到他,会不会以后就不来了?
毕竟狗没有了,钱也已经拿到了,连接他跟她的红线脆弱得不堪一击,他第一次觉得被关在篱笆内等待对方不知何时的垂怜是这样难熬的一件事。
他开始在每日送饭的时候开口提问时间,像每一个感官剥夺的试验者一样看起来憔悴而脆弱,可是这次教官发了狠要给他一个教训,前来送饭的人从来不会跟他说一句话。
时间被无限拉长,每一分钟都仿佛有一年那么久远,他没法不去想她,到最后自暴自弃地主动反复回忆两人的相处,抽丝剥茧般的回放就像在寻找线索,她成了黑暗里的执念和一线天光。
他不知道这算不算另一种吊桥效应,他在墙内的时候她在墙外,他在黑暗里的时候她成了他精神上的饕餮大餐。
他浑浑沌沌又咬牙切齿地想着:
如果她不再来找他了,他也会把她找出来,就像在程序里寻找一个漏洞一样,再广袤的数据海洋也阻挡不了他。
他一定会找到她的。
*
方淮序出去的那天,来开门的是警察。
来了很多很多人,出了防空洞才听到消防车和救护车同时在鸣笛,吵得如一锅沸腾的滚水。
后山处火光冲天,密集的水柱像一张蛛网笼罩过去,所有的学生都被转移到操场,方淮序听说是有人报了警。
“报火警?”他问。
“不是,报的是有人死在后山了,臭味飘出去被发现了。”一个学生面色如土,“15号死了,好像是想要去把他那把瑞士军刀偷回来,结果跟教官撞上了。”
“教官喝了酒,嘴里骂得不干不净的,好像还甩了一巴掌招呼过去,那15号血气上来,两个人就抢夺起来了。”
“15号在教官手臂上划了一道,就被几个教官联合围起来打……说是当时也不知道他这么受不住,你也知道,我们这里打一顿受点教训多正常一小事啊,谁没被打过?谁知道后来15号没气了脸发紫了,酒都吓醒了,这才被匆匆埋到后山。”
“埋得不够深,那土也没压实,被后山那只饿的眼冒金星的凶狗翻出来了,被教官发现,也一不做二不休宰了。”
方淮序垂着眼皮,鞋子碾了碾地面,语调平平:“然后重新掩埋,可是尸味散出来,就一不做二不休索性烧了?”
“应该是,警车在门口只停了半小时,只问了几句都走了,结果晚上后山的火就烧起来了,其实本来火不大的,就跟祭祖烧纸一样,谁在意啊,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消防队突然来了,这下闹大了。那火也欲盖弥彰地突然旺起来了……”
方淮序心里一动,抬眼盯住他:“谁报的警?那边靠着环城河,也没人啊。”
“不知道,这谁知道啊?那片又没监控。”
“哦。”方淮序颔首,火光映照着他阒黑的瞳孔,里面仿佛有光,他笑得温和,往前一伸手示意道,“你知道的这么清楚,藏手机了?”
……
明铸学堂在这一次事件中元气大伤,消息一开始还被封锁,只说死的不是未成年而是教官,妄图将社会影响一降再降。
可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学院的内部消息忽然被曝光在网上,包括其中涉及的一些财务资料、学院“体教”课表、禁闭室和小黑屋的照片,以及用于公务接待的宾客名单,其中包含了几位教育系统的高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