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白页(44)
作者:咬枝绿
庄在把袋子接过去,一并将“不吃药也能好”“我不需要吃药”之类话咽下去,拒绝……好像就是太客气了,她刚刚说她不高兴的原因,说他太客气了。
“谢谢。”
话一出,他又立马解释,“我不是客气,我是真的谢谢你,很久没有人给我买药了。”
云嘉忍了一下,最后还是笑出来:“你听听你说的什么话,药又不是什么好东西,怎么还很珍惜很宝贵的样子,当然是最好不用别人给你买药啊,健康才是最重要的,你以后,不要生病了。”
“好,我以后会注意。”
他认真答应下来,看着云嘉唇角弯弯的样子,明媚得不得了,连这杂乱的小市井都跟着一并生动起来。
好像,顶着寒风从云家岗亭骑车回来,那种一路从鼻腔冻到肺腑的冰冷窒涩感,在他的感官记忆里,终于得到疏解。
那点无人知晓的失落和无法消化的嫉妒,隐秘地团进病因里,来势汹汹,成为了和感冒一样难受的冬日病症。
原本要等待时间缓慢自愈,却不想有药来医。
第25章 Loading
[Loading……]
等再放假, 云嘉将电话拨去舅妈家,再听到庄在的声音时,他已经摆脱感冒鼻音。
冬季感冒一般不容易好,他的病愈速度还挺快的。
“你应该没有偷偷把药扔掉吧?”云嘉故意在电话里这样问。
“没有。”
他答得干脆, “我把止咳片吃完了。”
“哦。”云嘉应着, 听着他仿佛圆满完成任务一样的话, 又提醒他,“药不是一定要吃完的,好了就不用吃了。”
“我知道。”他说, “我好了。”
“那我今天能约你出来吗?我想给蔓蔓买一套画具, 你来给我当参考吧?我不了解你妹妹的喜好。”
一直想着要送什么寒假礼物,吃的是最简单方便的选择,但是想到那天给她检查作业,小姑娘的课本空白处画满蓝天白云, 花花草草, 她喜欢画画,送画具可能更有意义。
电话里陷入沉默。
过去的十几年, 他被庄继生那套恩情如债的理论教得透彻,对于礼物的第一反应,不是精美的包装和光滑的丝带, 而是怎么好让人破费, 以及日后如何偿还。
云嘉因他的沉默, 在电话里轻轻喊他:“庄在?你是不是要学习出不来?”
“不是。”他回答说, “那我们中午在外面吃饭吧, 我请你。”
“嗯?请我吃饭?”云嘉发出惊讶的声音, 都怀疑接电话的不是庄在本人了,他居然主动约自己吃饭了?
云嘉说好啊。
先去买了画具颜料, 再确定了用餐的地方。
商场人气高的火锅店需要排位,两人领了单号,便坐在门口的等候区。
无事可做,又难得氛围如此亲近,云嘉手指绕着画具店购物袋上的编织提绳,余光瞥见对面的男生,隔一小会儿,他就提起面前的一次性纸杯,喝一口水,他的目光,是一种对周遭并不好奇的游离。
服务生的观察力比云嘉还好,在杯子快空时,上前问他:“还需要再来一杯吗?”
他立马放下杯子说不用了。
服务生刚走,他转过头,发现云嘉正笑着看他,这让他忽的有点窘迫。
云嘉问他:“我们聊会儿天?”
他点头,嗯了一声,坐姿都正了。
怕是期末考试,空白卷子发到他手上,这人都不会用这种严阵以待的认真态度答题。
云嘉又要笑:“不是答题模式啊。”
他顿了一下。
云嘉自己说不是答题模式,开口第一句话,还真是一个问题。
“你是不是没有跟女孩子单独吃过饭啊?”
庄在说:“有过的。”
“跟你妹妹一起不算哦。”
“……那没有。”
云嘉乐了一会儿,开始说正经的事。
上次去城中村,甚至说再往前一点,知道在他帮继母和妹妹找房子,云嘉就纳闷过,只是那时候跟他的关系,好像还不足以将这种涉及别人家庭私事的问题问出口。
“我觉得有点奇怪,就是之前暑假舅舅带你回来,说……”没想到还是有点难开口,云嘉换了口气,隐去那句你继母说不要你了,“说你继母去工地上闹事,可是我看秀琴阿姨不像那种会闹事的人,她也挺关心你的。”
说到最后一句,云嘉露出一丝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笑,眼睛发亮,好像他有人关心,是一件很值得高兴的事。
“嗯,她挺好的。”
言简意赅惯了,他说话天然透着一股话欲冷淡的感觉,对方稍留心品味就会察觉到礼貌敷衍,或者是云嘉之前说过他的,太客气。
他开始在云嘉面前注意这些细节。
这次她大概是又察觉到了,嘴唇刚要张出一个“哦”的形状,轻轻一发声就会“你敷衍,我也敷衍”地结束这场初初起头的对话。
他先她一步开口,将话题展开来,“我初中在老师家寄宿,她每个月都会提着牛奶和水果过来看我,我说不用了,她也一直坚持。”
说他正在长个子,需要补充营养。
云嘉将口型收回去,抿住唇。
因窥见他过去生活的一角,表情温淡,专心聆听着。
“她去工地闹事,我事先一点都不知道,我爸的工亡补偿一开始有问题,我们不懂那些,我就想到去找律师咨询,但我们那里是小地方,连好不容易找到的律师事务所都很不像样,然后,我就接到电话说,她带着记者去工地找人说理去了,她那天是说了很多原本她这辈子都说不出的话,也的确闹了事,但她管不了那么多了,我爸意外去世,她觉得她必须料理好我们的生活,起码在经济上有点依靠。”
本来说不要庄在了,也只是冯秀琴为了加剧矛盾,闹给那些记者们看的,但这件事的事态发展完全不在一个没读过书的女人的掌控之中。
她不知道领导上面还有领导,不知道站位不同的人看待舆论也是不同的,更加不知道黎辉会从隆川特意赶过来,当着记者的面扭转局面,不仅对着她和颜悦色,说体谅家属的悲痛心情,一定会给事情一个应有的交代,还叫她放心,指着刚到场了解情况的庄在说,这孩子以后的读书问题,我担保了。
冯秀琴对黎家不了解,但她想寄人篱下总是很苦的。
可能会比寄宿在老师家还苦。
她们母女准备来隆川时,她跟庄在说过,叫他搬出来,到外头就算住不了有钱人家的大别墅,好歹是自己家里。
庄在拒绝了。
即使没有云嘉那晚的一番话,他那时候也不会搬出去的,他虽然年龄不大,但人情世故不是一点都不懂,他知道,父亲去世以后,他就不适合跟继母她们住在一起了。
他跟冯秀琴说,黎家人对他挺好的,他住在这里挺开心。
最后一句也并不完全是假话。
他看着眼前的云嘉。
“那现在有了这笔钱,不就可以给蔓蔓看病了吗?为什么秀琴阿姨还要去打零工呢?”
他收住唇线,却迟迟酝酿不出话来。
每种生活都只能自己体会,处境就是处境,是难以形容的,甚至无法用言语向过着另一种生活的人去描述。
“因为需要钱。”
明明也可以把话说得委婉一点,好听一点,就说,因为人总要有事做,每个人体会自我价值的方式都不同,即使有些人的价值就是很小很微茫,但这就是他们的方式。
这种人过惯了未雨绸缪的日子,也从不敢尝试任何冒险举动。
就像过冬的鼹鼠,不懂四季更迭的规律道理,也站不到所谓的高处去布局人生,鼹鼠只知道,只有积少成多地存够粮食,它们才敢闭上眼皮,去过一个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