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白页(38)
作者:咬枝绿
可这些问题却都无法说出口,好像讲出来,就是不可挽回的劣势。
他会立马输给一个他瞧不上的人。
司杭没有松开手,反而是用双手按住云嘉的肩,目光朝连着一片水库的后园草坪看去,他话语带着回忆的柔情:“嘉嘉,你还记得这栋房子第一次办宴会,我们俩在那边做了什么事吗?”
云嘉当然不会忘。
那是她十岁生日,不知道谁扯来一截像头纱的白蕾丝,一群小孩子满草坪追逐打闹,云嘉别着头纱,司杭拉着她疯跑,他们开心到时不时尖叫大笑,好像这辈子都不会有不快乐在他们之间出现。
大人们喊他们去休息,看到小新娘一样的云嘉,又看着紧紧拉着她手的司杭,弯下腰笑问:“嘉嘉这么着急要嫁人啦?那以后你和司杭结婚婚礼就在这里办好不好?”
云嘉不太想回忆过去的事,也不想和曾经拉着她手的男生聊那些已经不可追忆的过往,那些回忆很美好,但就让它们留在不知世事的年岁吧。
云嘉目光坦然地望过那片草坪,再望向司杭,轻轻出了声,却激得他眼周肌肉不住收拢跳动。
“绘子今年在东京有画展,你去了吗?”
“没有!”他情绪激动起来,“你为什么不相信呢?我跟她真的什么也没有!我连她的手都没有碰过,我知道我喜欢谁,我知道我以后想要和谁结婚!”
云嘉的声音还是平的,又是一问:“连一刻的分心,也没有吗?”
虽然之前黎嫣说司杭和那个日本女孩儿之间是误会,云嘉反应得有点不高兴,但实际上,从始至终她都没有认为她和司杭之间是因为第三者的介入才分手的。
她记得绘子有双雪光一样剔透的眼睛。
有一次在学院走廊遇见,“云さん,”她轻快地喊住云嘉,翻着一本中文教材,用蹩脚的中文说,“你们的书上说,爱是情不自禁——步月如有意,情来不自禁。”
云嘉知道她情不自禁。
那双爱人的眼睛不会撒谎。
司杭也知道。
而他明知另一个女生的情不自禁,还允许了这样情不自禁出现在云嘉面前。
此时此刻的云嘉一点也不生气,甚至她跟司杭说话的声音都带着一种温和引导:“你有没有想过,你真正喜欢的女生其实是她?只是我们在不懂事的时候就被所谓青梅竹马的情分困住了,几岁的时候我们懂什么?我们只是一起玩儿,除了开心,什么都不知道,是大人告诉我们,说我们般配,我们以后要结婚。”
“司杭。”
她喊住他,眼里却无波无澜,仿佛什么都是过去时了。
她说:“这些儿时的记忆困住了我们,就像小时候挂在手腕上的百岁镯,它是很好的,但是它戴不到百岁,它勒得长大后的我们手腕发痛,你想取下来,却发现牵着筋、连着骨,疼痛难忍,你以为是取镯子这件事做错了,急忙停止,其实没有错,它早就该拿掉了。”
云嘉说完这番话后,司杭看着她,久久不语,而他眼里的情绪却并不平静,像是在思考云嘉说的话,又像在试图反驳。
最后,他唇角凄凄一裂,笑不成笑的样子,眼底的情绪浓烈交织着,点着头,低低出声:“我分心了。”
他又是一笑,忽的扬起声音,对峙一样朝云嘉问道,“如果我分心了,你说我爱的人其实是她,那么你呢!云嘉,你是不是分心得更早?你对庄在,你高中瞒着所有人跟他一起去城中村的那些周末!算不算你的分心?那你是不是其实爱的也一直是庄在!”
司杭的尾声高高砸落那一秒,他们身侧的室内,由大提琴低迷地拉出一段层层递进的前奏——是黎嫣请来的交响乐队开始餐前演奏了。
空灵的低音,拉锯着,纠缠着,抵死一般升到高处,毫无缓冲,又倾沙一样衰竭地流泄。
而那些藏在浮沙之下的东西,猝然曝于天日。
他们以一个近到伸手就能拥抱的距离,却无任何接触地相对而立着,彼此之间如裂一条鸿沟。
就这么,一动不动,听完了这段大提琴的前奏。
九月的隆川还是夏日。
司杭觉得由心里透出来一股冷,像冰天雪地的小樽。
忽然间,他想起那个叫绘子的日本女生,她说真正的爱是什么都不会计较的,郑重地告诉他:司杭君,在感情里计较输赢的人,永远都不会赢,即使有一天胜了,也是惨胜。
在云嘉幅度微小地翕合唇瓣,却说不出话的这一刻,她惊而无声的表情,更似一记雷霆。
他终于明白了。
原来这就是惨胜。
第22章 Loading
[Loading……]
庄在高一那年, 元旦刚过,隆川降下一场暴雪。
初雪汹汹而至,寒潮肆虐全城。
培英国际不仅停了高一学生本就可有可无的晚自习,还放了三天假, 拿到学校分发到每个班的安全通知单, 庄在第一次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小冬假”这种东西, 学校会安排研学活动。
不过细想想,他应该也放过身边这些同学从未经历过的“雪假”。
零八年冬天也是暴雪,他所在的乡镇小学用绑在电线杆子上的扩音喇叭宣布, 全体学生放一天假, 让学生回去通知家长,凭个人自愿来学校及学校周边道路上帮忙铲雪。
庄继生当然自愿。
他一贯敬重老师,认为读书事就是天下第一等大事,学校是做学问的地方, 那么学校的事, 自然也是第一等大事。
领着当时还没自己高的儿子,庄继生扛着一大一小两把铁锹来了学校, 是那些学生家长里干得最热火朝天的一个。
庄继生这个人,任谁来评价都要说一句秉性好,从不偷奸耍滑, 工地上的小工头们肯招他去做零工, 也是因为觉得这男人忠厚老实。
庄继生在前头铲大雪堆, 庄在拿一把小铁锹去清理那些剩余边角, 只听着父亲一边呼哧呼哧喘着气卖力干活, 一边喜兴地说着, 把路铲干净了孩子们好上学。
培英国际如果通知家长来学校铲雪是什么情况?
庄在觉得画面难以想象。
同桌折起通知单往书包里塞,扭头问他在笑什么?
因为想到了儿时为数不多的快乐时光, 他连平日缺少的分享欲都多了一份,温声说:“我在想学校要是喊家长来铲雪是什么情况。”
这话像是过于天马行空了,同桌愣住半天都无法理解,面上的表情莫名其妙地抽了抽,然后跟庄在说:“不可能啊,”他朝窗外一指,学校花坛边扫雪机正在积极作业,“家长怎么会来学校铲雪啊?有这些机子不就行了吗?这些扫雪机和除雪设备,不就是家长出钱买的吗?干嘛要人来呢,学校不是有清洁工开吗?”
庄在看向窗外,并不知道同桌所说的事。
“这些扫雪机都是家长出钱买的吗?”
“对啊。”同桌理所当然说着,“这种给学校出力的事儿,家长们都抢着做的,毕竟花点小钱,让自己孩子在学校出出风头,以后老师也会多关注,多好啊。”
是的,庄在体会过。
小时候那次铲雪结束,他的老师就很高兴地对他说:“庄在啊,你爸爸可真能干,一个人抵两个人。”
身旁的同桌想起什么,拉上拉链又说:“这批扫雪机,好像是司杭家里赞助的,啧~他们清港人的有钱,跟我们不是一个层面。”
庄在没有说话。他不知道怎么说,不好反驳,也不能应和,因为他甚至跟他的同桌都不是一个层面的。
老师会怎么评价司杭的父亲呢?你爸爸可真能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