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白页(26)
作者:咬枝绿
云嘉一下觉得心里暖暖的,喊她上车说话,傍晚的太阳也晒,又问她要去哪儿。
“你身体好了吗?”云嘉开着自己的新车出校门。
副驾驶的庄蔓坐姿乖乖的,立马答道:“好了,我后来又做了一次手术,全好了。还好当时听我哥哥的话,就算生病也要自学看书参加考试,不然我休过学,今年肯定就不能上大学了。”
“你哥哥考虑事情一直都很周到。”
提到庄在,小姑娘眼里发光一样满满都是崇拜:“嗯!我这个大学就是我哥哥给我选的,我妈妈不让我考隆艺。”
“为什么,隆艺很好啊。”
“她怕我在隆川读大学,以后就要不停麻烦哥哥,她说我哥哥现在做的事我们都帮不上忙,他很辛苦,我们不能再拖他后腿了。”
因为内心真有所触动,这种时候倒不能轻飘飘应和一句“哦~这样啊”。
云嘉说:“他是挺辛苦的。”
“我也知道,所以我高考完就准备去打工兼职,但我哥哥不让,他说大学不是用来打工的,可是他自己大学不就一个人掰成八瓣用,过年都不回家吗?”
云嘉默了一会儿,在红灯前,伸手摸摸庄蔓的头发:“傻丫头,因为你哥哥对你好呀。”
她笑嘻嘻地拿出手机,“我要告诉我哥,我遇见你了!姐姐,你回来我哥哥知道吗?”
“知道,我们已经见过面了。”
她一下变脸,失望又生气:“啊?这么重要的事,我哥都不告诉我!”
云嘉失笑,她回来哪是什么重要的事。
她跟庄在其实也就灼缘观见了那一面,只是那一天发生的事太多,太多太多,多到……像猛灌了一大口甜腻糖浆,再去品尝白开水的断层感觉。
云嘉下意识替他解释:“可能你哥哥工作忙吧。”
“是,他的确工作很忙,我在曲州考完试来隆川,也没怎么见到过他,但我不打扰他,我知道他在忙。”
再听到“曲州”这两个字,云嘉忽然想到那天灼缘观做道场,他那个叫庄伟的堂哥说庄在不让他们去同祭祀,可是,怎么也没有见到庄蔓呢?难道是有什么歧视女性的地方风俗?
云嘉正想问,庄蔓一开口,恍了她的思绪。
“姐姐,我见到你好开心啊!”小姑娘的兴奋和喜悦根本藏不住,“我第一次见到你就好开心,我当时被我妈妈拉去洗澡,她把那个开水倒进木桶里,冲的一下,那个水蒸气云腾雾绕的,你就跟哥哥站在门口,我当时就在想,哇,有仙女来我们家里了。”
云嘉乐不可支:“哈哈,有这么夸张吗?”
“真的!”庄蔓唯恐云嘉不信一样,笃定点头,“你第一次来我们家,也不是我们家,就是竹岭路城中村的房子,我印象太深了,后来……”她瞥瞥正开车的云嘉,低了声音说,“后来你不来我们家了,我还问过我哥哥,为什么你不来了……”
握住方向盘的手指不由紧了紧,云嘉只觉得一口气悬在心口,不上不下,一时也说不出话。
“……那你哥哥怎么说的?”
“我哥说,因为你的家不在这里,你的家很大,也很远很远,所以不方便过来了。”
那口气呼出来了。
云嘉缓了缓,刚刚还真有点担心,庄在会讲出什么伤害小孩子的话,转瞬又想,不会的,他这个人只是瞧着冷,内里却是非常温柔包容的,更况乎照顾他自己的妹妹。
庄蔓突然话锋一转,“可是——我当时觉得不是!”
“啊?”
庄蔓有点不好意思,“……我问哥哥,是不是因为我们家没有大房子,姐姐才不来了,我哥哥说不是,后来我画了好多画,让哥哥带给你,姐姐你有没有收到?”
云嘉愣了几秒,随即点头说:“嗯,收到了。”
庄蔓更不好意思了,抿抿嘴说:“我小时候好傻啊,而且我有点自卑,我总觉得我们家很不好……后来我做手术,姐姐你来看我,还送花给我,我就知道你不是嫌弃我们家没有大房子,但是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你了,哥哥说你去了很远的地方,我的画,他送不到你手上了。”
——哥哥说你去了很远的地方,我的画,他送不到你手上了。
听到小姑娘用低落的声音说出这句话,云嘉心里划过一瞬异样的钝痛,甚至称不上痛,是一种很沉的感觉。
高中毕业后,她只是回清港读大学了而已,一条隆川湾而已,很远吗?
他也可以来找她的,但是一次都没有。
耳边又响起庄蔓雀跃的声音:“不过我一直在画画哦!姐姐,你给我买了我人生的第一套颜料,我考上隆艺又遇见你了,你以后还是我的老师,姐姐,你觉不觉得好神奇!”
“嗯!”云嘉藏起心绪,也笑着点头,“说明我们有缘分,那姐姐今天请你吃饭吧?”
庄蔓拿起手机准备发消息,询问道:“那我可以告诉我哥哥吗?”
云嘉浅抽一口凉气,陷入思考。
如果答应,那么正常情况下,势必要顺口说一句“那你问你哥哥要不要一起吃顿饭?”,可云嘉今天不太想和这个人见面。
她对庄在没有恶感,一星半点都没有。
只是一想到这个人,有种没由来的紧张,就像三天没洗头整个人既憔悴又满脸油光,这时突然被告知,你现在得下楼见人。
那种被动感,条件反射一样的抗拒。
她想到徐舒怡给她办接风派对,她在包厢门口听到庄在的名字,那一刻的顿然,好像也是这样的感觉。
云嘉忽然意识到,庄在好像不是一个能让她以平常心,或陌生人心态随时随地去坦然见面的一个人。
可是如果回复庄蔓“你别告诉你哥哥了,我今天不太想和你哥哥见面”,好像也很奇怪,庄蔓可能会问她为什么?疑心是不是两人的关系出现了问题。
到时候又怎么解释?
她和庄在之间,压根就没有什么关系,就别提什么关系出现问题了。
云嘉一时思绪阻塞。
而且她像人格分裂了一样,脑子里出现另一个小人声音,鄙夷俯视道:“怎么这点儿小事也要烦啊?”
在她过久的沉默里,副驾驶的庄蔓已经放下要发信息的手机,还替云嘉的沉默想好了理由。
“姐姐,是不是我哥哥最近很忙啊?我们喊他一起吃饭,他肯定来,到时候就耽误工作了。”
这话也不是凭空说的,庄蔓联想到自己,声音低低地开口,“我今年过生日,非要哥哥回来,就耽误他工作了……”
云嘉问:“你今年过的是十八岁生日吗?”
“嗯!我想让哥哥一起庆祝,就害他错过航班了。”
云嘉安慰她:“没事的,这么点小问题你哥哥处理得好。”
“我也是这么觉得的,但是我妈妈批评我了,她说我们不能自认为是小麻烦,就无所顾忌地麻烦别人、耽误别人。”
这话一出,云嘉面前立刻浮现出一个具象的女人形象——庄在的继母。
那是一个适合放进电影镜头里的坚韧女人,孤身带着女儿来隆川看病,仍然不会放过一星半点的碎片时间来做工,她识字不多,密集灵活的城市交通常常令她寸步难行,出不了远门,就帮附近的小工坊缝坐垫布套,按件计费,五毛钱一个。
每每想到那个场景,云嘉都有点羞耻和惭愧,她下意识地认为那岂不是像白蚁一样默默做工却毫无所获,对方却内敛又满足地抿嘴笑着,说零零散散一个月也能赚不少,够她们母女在隆川的吃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