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白页(14)

作者:咬枝绿


“我们好久没见了吧,我之前两次来,你都不在家,好像在学校也没有见过你,你在忙什么啊?”

舒服的靠背椅子让给云嘉坐,他把放书的方凳清理出来,坐在上面将几本书归类,云嘉问他在忙什么,他想了想,不太确定地给出自己的答案。

“……读书。”

云嘉噗嗤一声笑了,唇红齿白,嘴角显出一对小小的笑弧,比酒窝看起来更有感染力。

房间开了大灯,桌子拉绳式的复古台灯被她一下下拽着玩,多出的一层光源,在他们近处闪闪灭灭。

啪——灯暗了。

她凑近他,低压声音:“那你猜猜我在忙什么?”

本来是要调侃他刚刚的回答,大家都是学生,谁不需要读书啊,问的当然是学习之余在忙什么了。

预想中,他茫然摇头说不知道,她便神秘兮兮说,我也……读书。

却不想,他神情浅淡地说出她的近况:“元旦的表演排练……吗?”

云嘉惊讶不已,手里又拽一下拉绳。

啪——灯亮了。

“你怎么知道啊?”

停了几秒,他粗密的睫毛在灯下无所遁形地以一种不自然的频率颤动着,似受惊的黑色蝴蝶,手上动作却丝毫不乱,将这周发下的测试卷子和其他卷子边角对齐的整理到一起。

“我听徐舒怡说的。”

云嘉又是一重恍然:“哦!差点忘了你和徐舒怡一个班。”

“那你怎么不跟徐舒怡一起来艺体楼这边玩啊?周五下午不是没课吗?”

“我没什么才艺。”

云嘉跟他解释:“兴趣小组嘛,不会也可以学,虽然学不精,但——就比如钢琴组,练个一闪一闪亮晶晶总是可以的吧,而且楼上不就有我的琴,可以给你用啊!”

庄在知道楼上那台琴是她的。田姨定期用软布擦一擦,可惜这近百万的钢琴搁着落灰,不过也没什么可惜的,只是台入门级的斯坦威,她自己的家里还有更天价的定制款。

而她并不怎么喜欢弹钢琴。

就像她此刻跟他说话的语气一样:“放着也没用,你可以弹着玩玩嘛。”

他原来读书的学校没有这么多课外的兴趣活动,一整个学校,碰过钢琴的人,一只手数得过来,之前不了解,也没有了解的欲望,所以意向表发下来又交上去,他的那张上没写任何自荐文字,只勾了“无兴趣”的小方框。

“我没有报名,现在应该进不了。”

“元旦前可能还会有人退组换组,你可以留心一下。”说着云嘉将脸侧趴在桌子上,人懒懒的,忽的伸手,指他发红的手指关节,“你这个,是骑车冻的吗?天这么冷怎么戴不手套?”

“习惯了。”他紧了紧手指。

云嘉唇一弯:“冻傻了吧你,干嘛要习惯冷啊。”

他已经把手边能收的东西全都收拾了一遍,连几沓试卷都按学科和日期排好了顺序,原本就整齐的书桌,更加一丝不乱了。

正觉得没事可忙就会陷入手足无措时,发生了一件更让他手足无措的事。

他的肚子发出一声干瘪的闷响。

云嘉的脑袋一下从桌面上弹起来,眉心一拧:“你不是在外面吃了吗?”下一秒又理解似的,站起来说,“等着,甜品应该已经做好了,我去拿。”

他感到不好意思。

“不用了。”

书包里有半袋吃剩的吐司面包,早上出门时田姨塞给他的,太多了,没吃完,如果此刻云嘉不在,他应该已经拿出来开始吃了。

“就当你帮帮我嘛,我真的饱了,待会儿我不吃我妈会觉得我还在跟她赌气。”

“……好。”

云嘉小鸟一样雀跃起身,“今天跟我妈一起去上烘焙课了,我做了马卡龙唉,你要尝尝吗?”

她站起来了,庄在就得仰头看她。

这次他答应得干脆:“好。”

“不过——做的有点丑。”云嘉担心道。

“没事。”

“好!我去拿!”

她翩翩然跑出房间,拖鞋啪啦啪啦,叠纱裙尾飞扬。

庄在盯着门口,有些晕眩,一时分不清是饿的,还是来自另一些不可说的、散发着甜香气的原因。

田姨做的是南杏仁雪梨汤,清甜沁香,润肺除燥,很适合深秋时节。

而云嘉自己做的马卡龙的确没有卖相。

她拿起一个递给庄在,说:“第一次做,大概也是最后一次,我好像没有烘焙天赋。”

云嘉只是希望自己这一下午磕碜的劳动成果有人可以验收一下,可看到庄在一口塞掉一整个,还要再拿,试图要吃完时,立马制止他。

“不要吃了!尝一下就行了,不觉得难吃吗,你吃这个。”她还带上来一个小盒子,往他跟前推,里头码放着一排小熊形状的曲奇饼,可爱精致,散发着烘烤过的焦糖香气,“这是老师做的,这个很好吃。”

他吃东西的时候,她翻起了他桌子上的一沓数学试卷,没有一张是低于一百四十分的。

彼此之间安安静静。

只有“哗”一下的翻页声,或者瓷勺碰到汤盅的轻响。

一时像回到暑假那会儿,很多时刻,他们也是这样近近地待在一处,各做各事。

突然,她不翻页了,扭着身体,狐疑地将他的房间打量一遍。

庄在放下勺子,看向她:“怎么了?”

她也看着他,不知道在想什么,发问的样子很认真:“你想搬出去住吗?”

庄在一时没反应过来。

而他的沉默,在云嘉看来,是一种默认。

她手肘支在桌沿,托着一边的下颌,侧侧看着他,用一种娇俏又任性的霸道语气说:“不可以哦。”

他感到内心像一片干涸的沙地,受月球牵引的潮汐瞬间扑覆,他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水泽冲荡得一塌糊涂。

“不,不可以什么?”

云嘉将刚刚从试卷里无意翻出的一张便签举起,她就说他的房间为什么整洁得异常,好像随时带上几样自己的东西就能干干净净地离开,原来他真的在找房子。

这张便签上用利落的黑色字迹写了几处租房地址,房子的类型,租金,以及房主的联系方式。

应该是他收集来的。

“你不可以搬走。你已经住进舅舅家了,已经接受了你不喜欢的采访,照了你不喜欢照的相,被黎阳处处为难,适应了这么长时间你不喜欢的生活,你已经付出代价了,你不能就这样走了,你得得到点什么才行。”

庄在静然看着她迎着台灯光源的精致面庞,他黑色的眼瞳,有种惊人的忍耐力蛰伏其中,不动神色,甚至伪以平淡。

一开口,发出类似神座下谛听的声音。

“我会得到什么?”

云嘉夹着便签的手一挥,理所当然地说:“当然是你想要的,对你有用的东西。”

一股卑劣滋味席卷心头。

大概死后向神忏悔,他才敢承认,这一刻,他心里居然有答案。

他想要的东西……

云嘉望着一语不发只是盯着自己的男生,犹豫一番后,还是开口说:“你不要有那些奇奇怪怪的骨气。只要你以后站得够高,是不会缺人尊重的,无论对方真心或假意。而那些为了一点自尊就能放下所有的人,就像在人群中用努力踮脚来证明高人一等的人,除了累,其实什么也没有。”

“而你现在可能不会理解,富人的世界其实是联通的,赚钱对于有钱人来说就像拿氧气机吸氧一样,是最简单的事,像黎阳那样的脓包,舅舅打个电话就能把他的名字添进很好的实习项目里,而有些人想找舅舅帮忙,礼都送不进来,人想进入一个新圈层,拿到入场券是很难的,而你已经拿到了,留在舅舅家,你以后的人生会轻松很多,甚至得到一些你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东西。”

“当然,如果你觉得,那些东西你根本不稀罕,也是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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