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白页(136)
作者:咬枝绿
第66章 正在加载
提出先把客人送走的是云嘉, 真正做好这件事的却是庄在。
她露出疲态的样子,仿佛人人理解。
连徐舒怡挽着未婚夫离开时还笑嘻嘻跟她眨眼睛,叫她晚上好好休息,本来云嘉还站在庄在身边和他一起送客, 但他出了书房, 情绪收得太快太好, 完全像没事人一样的转变,让云嘉心口闷到难受。
后面她干脆就坐到沙发上,看着庄在一个人忙, 看他在打电话的空隙里交代各种事, 提醒他们别忘了东西,帮那些喝了酒没办法把车开走的人把车弄回去。
都是小事。
光是地址,云嘉都听到三四个。情绪不好的人听到这些像毛线团一样拆不开的琐事,只会觉得烦恼加倍。
但是庄在全程不急不躁, 把每个人都安排得很妥当。
庄在提醒多次, 还是有人把东西落下了,云嘉在茶几上拾起覃微的吉他拨片, 她将小小的拨片捏在指尖,想起今晚自己轻轻拨动音弦时说的话。
她说庄在话很少。
他们是旁人口中一动一静的一对,她是外向的那个, 可此时, 云嘉忽然想, 他真的话少吗?即使心情低落他都能带着妥当的微笑说许多话, 照顾别人的感受, 把客人一个个送走。
她都做不到。
她随心所欲惯了, 不想说就不说,极少为难自己。
而他, 的确和她相反。
在书房看到那封辞职信时,她当然是生气的,无需他的解释,她也知道这封辞职代表什么,爱她,愿意为了她放弃一切。
这一晚不知道听了多少人说她和庄在的大相径庭,性格迥异,出身不同,兴趣也全然不一致。喜上眉梢时,她都当情话来听,好似他们是什么缘分天定的神仙眷侣,即使如此不同还是能彼此相拥,谈幸福圆满的恋爱。
直到一盆凉水泼下,她才清醒。
她觉得很美好的事,对他来说如此沉重。
甚至在鸣凤轩吃饭那晚,这封辞职信就已经躺在他的电脑里,他并不需要她出面替他摆平什么,这个人没有想过要和她一起解决困难,从始至终都没有,但既然她做了,她因此而开心了,他也无条件配合。
她以为爱是以共生为结果的一场嫁接,而他早就断掉自己切口的养分供应,以一种自毁心态,只希望尽可能地成全她。
快乐都是一人份的,在他不能发声的忧虑之上尽情迁枝。
到此,云嘉已经没有了坐在电脑前那种震惊之后的生气,似一团猝然落在白纸上的浓墨被冲散,情绪淡去。
只剩一些无力的灰心。
宾客散尽,热闹过的空间更显得寂静无声。
庄在关上门,走进客厅时,面上终于流露出一丝不堪应对的麻木,仿佛是人走茶凉的那杯茶,真热不起来,凉掉也没有关系了。
他去厨房倒了一杯热水,放在云嘉面前时,杯壁上已经氤出一层薄薄的雾。又拿了小毯子来,披在云嘉肩头。
云嘉将杯子握在手中,淡淡的热气升腾起来,拂在面上。
声音也如这温热的雾气。
“你知道我为什么生气吗?”
意识到云嘉可能会看到那封辞职信,冲去书房门口时,庄在的第一反应是,她会生气,因为他有事瞒着她。
但后来云嘉红了眼眶,又很久不说话,他忽然就琢磨不透了,之后也因捉摸不透而惶恐。
“因为我不够坦白吗?”
云嘉反问:“什么是坦白呢?你的每个决定都需要经过我的同意和批准吗?你要毫无秘密地站在我面前才算坦白吗?就算你这样要求我,我也做不到,没有人可以做到,我们都是自由的,你可以为你自己做任何决定,包括你觉得你有了更好的选择要离开云众,可以的,但你不可以因为我放弃你本来不想放弃的东西,做你原本不想做的决定,你也应该尊重一下我不是吗?”
“我讨厌,我不能接受——”云嘉原本平缓的声音,扬起几分,“爱我的人因为我变得糟糕。”
“那我算什么?”
“那你又算什么呢?你的情绪一点都不重要,你是一个没有情绪只是用来取悦我的物品吗?”
说到这里,云嘉忽然想到他在清港的海边拥住自己,说他像等着被她买回家的物品一样,被她需要就是他最大的意志,昔日情话,成了今朝的锥心利刃。
云嘉眼底一酸,涌出几颗眼泪。
庄在看着她撇开脸掉眼泪的样子,揪心至极,用手臂环抱住云嘉,说着对不起哄她。
云嘉情绪崩溃,哭着说:“你干嘛要这样啊,明明我觉得很好很开心的事,你非要让它全都变味了,我那么认真跟你谈恋爱,我看到你都很开心,你为什么一定要跟我不一样,跟我在一起就让你那么痛苦吗?”
庄在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否定才好,听到云嘉趴在他肩上泣不成声,一颗活蹦乱跳的心就像放在钉板上滚,他手足无措抚摸着她单薄的背,说怎么会,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是他最开心的时候。
只是这份开心太大,像堵在胸腔缺处的一块巨石,在这缺憾被结结实实填满的时候,他充实喜悦,无比感恩,可又会忍不住忧患,如果有一天失去了这块石头,他又该用什么来让自己心安。
情绪一时不打招呼全涌上来了,云嘉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如果有谁需要你用放弃来证明你足够爱我,那如果我需要你变成更好的人来证明我们谈的是一段值得谈的感情,你又要拿什么来证明呢?还是说,你从未想过长远,所以在你看来,放弃要比争取简单?”
察觉到自己有些咄咄逼人,云嘉立即控制住话声。
想起徐舒怡之前跟她说过的友谊危机,徐舒怡也曾试图去证明,但最后只有无人知晓的痛苦。
到今天,她才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她和庄在之间的差异如此大,但看着他,云嘉再说不出一句重话。
她无法站到他的处境之上。
她是极其幸运在爱里长大的人,这个世界上爱她的人,实在数不清,她既不会因为索取一份爱而羞耻,也不会因为失去一份爱而恐慌。
她从小就习以为常。
甚至一度认为每个人都会坦荡无愧地接受他人的好意和喜欢。
她当然希望这个世界上她爱的人,都能大大方方走进她的世界里,尽情享受她所能提供的一切,如果他们因此快乐,那也是她价值所在的一种体现,她有付出和爱人的能力,但如果对方做不到她的“习以为常”,喜欢她,靠近她,得到她所附带的好,都会于心不安,她也没有理由怪对方。
彼此不同而已。
喜欢他像一场突如其来的醉酒,带给她许多快乐,也让她失去了很多思考,因为分外在意,也就对他的痛苦、他的不自在分外敏感,以至于意识到他的痛苦与自己有关,她也会跟着痛苦。
想通了也就冷静了。
云嘉擦了擦眼下潮湿的皮肤,将肩上的毯子也扯下折好放在一边,她对庄在说:“很晚了,我先回去了。”
庄在还困在她刚刚说的那些话里,此刻随着她一道起身,说送她回去。
云嘉拒绝了:“你喝酒不能开车,不用送了,我已经喊司机在楼下等我了,我们各自冷静一下,好好想想吧。”
庄在给云嘉拿上外套,还是执意将她送下楼。
车子驶离后,他也没有立马转身回去,而是裹着一件黑色大衣,站在夜雪初停的风口。
眼睛被吹得很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