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堂后(13)

作者:蝴蝶seba


只是这妖魔般的体质,和污染市容的外貌,让我高傲的自尊心受不了。我渐渐不参与聚会,就是常听到有人说「怎麼这样的女子,长成这样…」「她不错啦,可是实在不是不漂亮可以形容…」「什麼?她就是芜蘼?!骗人!我的幻想都破灭了…」诸此之类的。

喜爱美貌,希望小说家才貌双全,是人追求完美的希望,无可厚非。只是我太傲又太倔,过不了自己那一关。而不在意我容貌与我為友的,又不免会被妖魔体质污染,或原本就不是那麼正常才会被吸引。

我只好一步步倒退,最后只好避世隐居。

现在?不错啊,证明我原本的假设。但也没多值得高兴。他们喜爱的是秀雅端丽的「玄云公子」,既不是「下堂妻吴沐芳」,更不可能会是「言情小说家芜蘼」。所以我看他们颠倒痴迷,只是淡淡的笑。就算拉着我的手诉衷肠,我也不会生气,只是苦笑着说,「某某兄喝多了。」示意洒尘赶紧来救我。

坦白说,连洒尘的比较喜欢「玄云公子」,你说怎麼能责怪这些人呢?

但和人类相处,真的狠有趣,我真喜欢他们。或许是因為他们喜爱的只是一个虚幻的表象和身分,所以我妖魔般的体质没有发作,大家都还好好的,多好。

等我们打入文人圈和富商圈,大约花了半年时间。等我们不那麼像外地人了,才谨慎的置了一家书肆,照我原先的构想,附设茶楼,并且可以听书。

至於管理…我扔给号称除了生孩子他事皆「略懂」的洒尘公子。

就算穿着窄袖短衫,他的才华也得到认同和尊敬了。听说他诗词极佳,但我能看看唐诗和楚辞就已经狠有文化水準了,我实在看不懂他们大明朝文人写的诗词,只知道字面豪壮,但也看不出好坏来。

但他就因此被尊称「洒尘公子」,即使是奴僕之身。还有人说我们是林家双璧,走在路上,被大胆的姑娘媳妇调戏是常事,连男子都常故做斯文上前搭訕,非常好笑。

每次被「洒尘公子」的身分所困,比方说大姑娘朝他扔荷包,或是為了书肆忙得翻天,或者是被文人求文求墨烦不胜烦,洒尘都会无奈又充满笑意的看我一眼。

我都装没看到,背后偷笑。

他在书肆忙,我狠自在的当我的废物公子。要不就是在书肆后面的小房间涂涂写写,要不就是到附设的茶楼听听说书,指点一下段子要怎麼改。

其实古人比资讯爆炸的现代人聪明多了,现代人被资讯撑死,反而不动脑筋了。古人资讯缺乏,逼得必须动自己的脑子,真真闻一知十。我一时兴起的「子曰」(阿亮的),他们掌握住精神,拿论语或孟子有趣的部份编了许多段子,我也被逗笑了。

开讲「史记」,嘿嘿,没听说过吧?真给这些说书人一个方向,讲解一下群眾心理和小说技巧,这些还没被八股文荼毒到大脑当机的说书人真是一日千里。

若是烦了,我会出门逛逛。反正就在书肆附近,也丢不了。顶多被调戏一下,老太太心胸狠开阔的,想看我脸红困窘那是无可能啊无可能,反而会被我尖牙利嘴的反调戏,因此泪奔的姑娘和公子倒不少。

我玩得狠乐,我想,洒尘应该也是开怀的。他日益沈稳,威严日深,举手投足都充满自信。我想他越来越像之前的葛监军了。

咋到我手上的男人都是身心遍体鳞伤的呢?等我抚慰了他们的身心,让他们能够站起来,也差不多是他们想离开的时候了。

这也是第一次,我到杭州想起卢大公子肖儒。刚相处的时候他多颓废啊,竟日斗鸡走狗,对自己不满意,对整个世界不满意。他老爹看到他就骂,念到十九岁,逃课逃到论语都没念完。

那时我以為,古人不离婚的,只好和稀泥吧。我哄着骗着,一面玩亲亲一面用故事和白话文讲解论语…跟他叁年,他四书终於念完,开始学写八股文了。

谁知道机率那麼低还是让我摊上了,我离开的时候,他正意气风发的要去考秀才…

即使容貌改,前世今生的命运\,实在没有太大的不同。

但若是洒尘这好孩子要离开我,我虽感伤,但也非常高兴。扶起一个有為青年的成就感远远大过那些烂泥扶不上墙的窝囊废。

最少我可以骄傲一下,我还强吻过一个出将入相的有為青年,他还曾经非常喜欢过我。

是呀,洒尘非常喜欢我…或者说,他非常喜欢「玄云公子」。

每天我睡醒穿好衣服,拖着长髮等他来梳头的时候,他会眼神一亮,然后垂下眼帘。等我梳好头,他总是要选狠久,多半是根玉簪,看当天穿啥顏色搭配。

然后会痴痴的望着铜镜小一会儿,我也由着他去看。

但我也没有什麼窃喜啊,害羞啊,诸此之类的情绪。他喜欢的是瀟洒詼谐,风神秀异,未语先笑的「玄云公子」。大概刚好是他的菜。有段时间呢,我还以為他喜欢的是男人,后来才发现不是。

那天从书肆归来,已是仲夏的午后。书肆和附设茶楼的营运\已经稳定了,不用天天去也行。但人嘛,总是要有点事情做,天天游手好閒干嘛呢?我们还是会去书肆看看,除非临时起意想去哪,不然都会去走走。

但这麼大热的天,古人衣服多,缠胸又厚,我一身汗,只想冲凉。但洒尘说,冷热交激易生病,劝我忍耐一下,他烧水给我洗澡。

「我想念热水器。」我呻吟一声,「打开水龙头,就有热水。」

「国情不同,」他淡淡的回,拉住我的马让我下来,「公子,忍耐些。」

我擦擦额头的汗,闷闷的往自己的院子走去。赤日流金,想想院子还那麼远,真有点走不动。

尤其还要绕过那个邪恶的葡萄架,更要多走一大圈。古人干嘛没事干,把庭园盖这麼大做啥?

但我正要绕过,洒尘却站定不走了。我回头看他,他的眼神又变得狠深邃,垂下眼帘,却走到葡萄架下站定,抬眼看我。

蝉鸣发疯似的高喊,我的心情也同要纠结得要发狂。

我退后一步,他半垂眼帘,掩住一丝受伤和失望,或许还有些羞愧吧?我知道他经过这裡的时候,都会脚步一窒,才会快步走过。

以前有人说,我是个鸦片般的女子,一但沾上永生难忘。我不觉得是种称讚,而是一种深沈的悲哀…害人害己。

我还是走到他面前,因為我不想看到他自感羞愧,那狠心疼。

别这样。都是我害的,是我的错。反正都担了那麼多了,也不差你这一点了。

他微微弯腰,把眼睛闭上,我才仰首将唇贴上去,他就颤抖了一下,迫不亟待的张开嘴,在我亲吻他的时候,发出微弱的嗯声。

看到这麼严肃端凝的男人,在我面前露出脆弱无助的神情,我的心疼得有点发颤。我狠小心温柔的吻了他一遍,还舔吻了他的脸颊和额头,手紧紧的握在背后,我不敢抱他。

他忍着这种僵硬的姿势,顺从的弯腰配合,眼睛紧紧闭着,呼吸急促,时而轻喘,也没有抱我。直到我在他脖子上轻轻咬了一口当结束,他才全身紧绷,从牙关溢出一声呜,把脸贴在我的髮上。

我们靠着好一会儿,静待呼吸匀称。蝉鸣依旧疯狂,葡萄架斑驳阴凉,阳光点点滴滴遍洒。

我倒退一步,没有说话,转身。他跟在我背后。进了院子,我进房,他去烧水,等水半热的时候来敲门。

我默默的去洗澡,躺在浴盆裡发呆。

守在门外的他,用竹笛吟奏沧海一声笑。我静静的听了狠久狠久。

我是个内心极度消极悲观,外显却非常积极乐观的人。

一点阴暗不幸就可以让我打入心情的深渊,何况终生遭逢遇人不淑…应该说遇窝囊废不淑的悲哀窘境。

但我之所以一辈子只在少年自杀过一次,之后一直非常努力的活下去,就是因為我外显的积极乐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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