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绽梅(6)

作者:蝴蝶seba


难过。幸好她还有个贴心的言儿,不然真不知道怎么熬日子。她现在终于能够明 白陆家三公子为什么这么疼爱言儿,自家生不出来,看着别人的乖小孩不免垂怜 。

刘娘子倒了茶,细声细气,「陆三公子,是妾身误会了。给您斟茶认错

。」

她挺着腰跟他吼,上善还能不弱气势,刘娘子突然软和,倒让他一整个

狼狈起来,「刘娘子哪儿话,是陆某不该口出不逊,冲撞了刘娘子…」

刘娘子把茶搁在他几上,神情缓和许多,「言儿有您这样一个忘年之交

,是他的福气,妾身也在此致谢。他上午要上学,可下午就在家。您若没事,请 来指点一下他的学业。」

为什么突然讲和了?上善摸不着头绪。不过他还是听懂了,刘娘子体谅

他苦无儿的心。只是刘娘子一个下堂妇门前是非就多,他来不是添乱吗?

「反正我名声摆在那儿,就是这么样了。」刘娘子笑了笑,「只是于您

名声有碍。」

「…陆某连陆家宗祠都没记上名号,又能有什么名声可言?」他自嘲着

,拱手作礼,「那就多有打扰。」

初上善还有忌讳,十天半个月才上门一次,也都是正正经经的持拜帖去

拜望慎言,刘家人也都板得非常严肃,照规矩待客。

可来了几次以后,刘家人先松懈了,每次看到他来也不再带路,都请他

直接进去找小公子,慎言也没绷住礼节,直接拉着他去后院。在前面大厅板紧脸 孔讲礼数,这个八岁大的孩子也真的吃不消了,他娘早躲得不见人影直言恕不奉陪 。

刘家的规格是照庄户人家走的,前面的大厅带耳房几乎没人想住,都挤

在不大的后院。刘娘子把后院的正房让给慎言,自己独住了一栋隐在竹林中的绣 楼。其他男仆住在正房左右的耳房,婢女就住在绣楼楼下。

对上善来说,内外如此不防,很有点违和感,但刘娘子家里就七八个仆

人,反而有些感伤。但这份感伤渐渐转成稀奇。

刘家有五名老仆,不是瘸子独眼,就是刀疤断胳臂,但气质俨然强悍,

虽然都年过半百,个个身强体壮,干起活来毫不含糊。刘家母子也对这些老仆非 常尊敬亲密,慎言更是个个都喊爷爷,一点骄色也无。

后来他才知道,这些老仆都是当年打过倭寇的精兵,只是军功被吞没,

肢体残废后非常落魄,在家乡活不下去了,流落到开封行乞。有回因为有个老兄弟重病,孙爷爷去药铺赊药没赊着,长跪不起。刚好让打扮成仆妇外出买菜的刘 娘子遇上了,一时好心帮他们请大夫。

他们也很有骨气,就待在张家老宅外行乞,若有那泼皮无赖上门搅扰,

都会打发掉。刘娘子干脆就雇了他们当家仆,一直忠心耿耿。

只是慎言还小,不知道当时赵姨娘一心想治死刘娘子和慎言,硬把这些

老家仆调去庄子上,才会发生那次发大水险些死在老宅里的事情。

后来刘娘子被休,讨要了自己所有心腹,现在这样内外混居,也是因为

她实在会害怕了,紧着这些老仆保护孤儿。

慎言不知道,但在深宅大院翻打滚爬出来的上善却略能推测一二,不禁

暗暗叹息,更怜爱这个可怜的孩子。

既然内外混居,当然也常常和刘娘子碰面。大概是吵过了架,彼此就没

那么生硬,见面也还能打个招呼笑一笑,后来也纯粹当他是个摆设,没刻意招呼过 他。

渐渐的,上善没事就爱往刘家跑。实在是那儿没人把他当外人,拥有一

种慵懒舒适的气息。

他们家很有些稀奇古怪又舒服的东西,比方那个规模庞大的「秋千」。

可以坐上四个人,当中还有张桌子。晃是没办法晃得太厉害,但可以在那儿轻晃 着吃点心喝茶,是刘娘子和慎言最喜欢的地方,上面爬满金银藤,夏日沁凉。

刚开始他和刘娘子隔桌而坐,还有点不自在,也觉得四喜儿端来点心就

在主母身边坐下很没规矩,但刘家就是这么没规矩,渐渐的他也入境随俗,反而 觉得舒服自在。

有时候慎言陪他坐,有时候会爬到他母亲怀里撒娇,听着他们娘俩斗嘴

,妙语如珠,他也跟着笑,有时也插几句嘴。

恍恍惚惚,像是他曾经非常羡慕过的,家的感觉。

有时伴着慎言作窗课,他看书,两边竹窗高高的推开,凉荫森森,窗外

有着半亩葵花怒放,戴着草帽的刘娘子拿着剪子剪花,淡青衣裙,黄金花焰,相 互辉映。

后面瓦房的娇嫩读书声,充满熟蜜似的懒洋洋。

刘娘子的确别有胸襟。她在外担了一个下堂妇的恶名,但附近的农户商

家争着把自己女儿送来当丫头。实在送来太多,她也不给月钱,一个月只给来几 天,还必须轮班。上午听四喜儿分派作些家事,中午跟着厨房学做菜,下午就是 读书学算。

纸墨昂贵,所以这些小丫头各有张红漆小几,用笔沾水在几上学写。教

材更是让他啧啧称奇,竟是用大块棉布刺绣大字,张挂于壁,一字字点着教,据 说有好几套,一套是三字经,一套是百家姓,还有一套金刚经。

这些小丫头毕业考听说就是要默着刺绣出一套三字经,一套金刚经,这

可是将来的嫁妆,证明是刘家尊贵的丫头。

「为什么不教女诫呢?」他好奇的问。

刘娘子眼皮都不抬,淡淡的说,「教来作什么?女诫是摆在心底的,有

口无心有什么用?不如教点实用的,能明白几个字,看得懂账册,将来可以课读 自己的孩子,那就够了。又没女状元可以考,学什么女诫?」

他原没有往心里去,仔细想想却觉得一凛。这些小门小户的平民百姓,

有这样识字的母亲,启蒙就不用别人了,自己来也行。万事追求实用的性子,也 不至于养出百无一用的书生,将来的女儿也识字,自然也会学着刺绣三字经当嫁 妆,又是个课子的材料。

几代之后,开封文风必盛。

「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废话连篇。」刘娘子冷哼一声,呷了口菊花茶

,「母弱则国赢。小孩子第一个接触的对象就是母亲,母亲大字不识一个,错失 多少学习的良机?养于深闺,长于无知妇人之手,国险邦危。这就是男人干的好 事!」她撇了撇嘴,抬头看到上善,这才发现竟然失口了。

在自己家里,她这自言自语说胡话的毛病一直改不掉,毕竟她在家里最

放松。一时忘了最近家里都有「外人」。想想刚刚的话,后背的冷汗都爬了起来 。

「刘娘子,这样的话可不要轻易出口。」上善语气温和,「不过您果然

大有见识,恢弘大气。」

她干笑两声,「我、我去叫言儿起床,午觉也不要睡太久。」就落荒而

逃了。

上善心底有些好笑。这么有见识又沈稳的妇人,偶尔出现这样惊慌失措

的模样,颇为有趣。

轻轻叹了口气,他坐在秋千上,心底有些沈。他也知道,不该这样频繁

来访,实在外面传得非常不好听了…甚至有人说刘娘子是他的外室。

但他实在依恋这样温馨安稳的气息。每次回到陆家,都觉得非常难过、

烦躁。祖母的敷衍,嫡长哥哥的敌视,两个嫂子的各有算计,整个陆家一片乌烟 瘴气,找不到巴掌大的干净地方了。

前先时候两个小侄子吵架,他去劝开,大侄子都敢对他跳脚,「你这宗

祠没名分的家伙,胆敢管小爷的事!」

他觉得非常心痛。

祖母为了笼络他,又把这件事情提出来了,但两个嫡长哥哥都不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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