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绽梅(4)
作者:蝴蝶seba
从此之后他都一本正经的喊人公子老爷,死都不肯喊叔叔伯伯。大家都
只觉得这么点大的孩子学着大人的礼数可爱又可笑,却不知道他早熟而敏感的心 底有着怎样的伤痕。
但眼前这个温和又尊重他的青年,让他放下戒备,甘愿喊他一声叔叔。
「言儿,」上善又唤了一声,「我让绣娘去帮你补衣服了,你别急,很
快的。先吃点东西吧。」他推了碟点心。
「谢谢陆叔叔。」他取了一块芝麻酥,「那个,」他不太好意思,「不
要补得太漂亮…我娘的针线…」他很大人的叹口气,「你知道的,人无完人。」
上善笑了起来,「你跟你娘感情倒好。」
「我娘除了针线很差劲外,真的很好,很好很好。」慎言拼命强调,「
就是打人的时候很凶,飞眼刀的时候让人打寒颤。可这不是她最可怕的地方…」 他小小声的凑近上善,「惹她生气,她真的不给零用钱!」
舒了口气,神情很凝重,「陆叔叔,你说可不可怕?」
上善拼命控制表情,严肃的点点头,「爷们出门怎能没点钱呢?的确可
怕。」
「就是啊。」慎言很悲愤,「连要买张纸都得跟娘伸手拿,多难看。」
上善跟他聊了起来,聊到衣服送来,帮着慎言穿好还意犹未尽。索性骑
马载他回家,小毛驴在后头温顺的跟着。
他从来不知道,他能跟个孩子聊这么久。他两个哥哥膝下各有一子,只
觉得他们闹得烦,从没想过跟他们打交道。这么个长得也不是很漂亮的小孩,却 这么得他缘,连慎言说掏鸡蛋被母鸡追的事情都听得津津有味。
大概是苦孩子都早熟懂事,他的母亲也不是凡妇。不过听到慎言说他娘
自比孟母还异常得意,让他笑出声音。
「陆叔叔,我家到了。」慎言有些恋恋不舍的说。
这么快?一个多时辰的路,一晃眼就过了。
「…这么远,你都自己来去?」他抚了抚慎言的头。
「夏收了,李爷爷、孙爷爷、卢爷爷…」慎言扳着手指算,「连我娘都
忙坏了,我自己可以的。而且小毛很乖,不用走路,已经很好了。」
「言儿,你是好孩子。」上善温和的说,下马把他抱下来。
「陆叔叔,你也跟我娘一样好。」他小脸笑得灿若春花,「有空找我玩
儿,我会下棋喔。」
看着慎言挥了挥手,牵了小毛驴进角门。上善笑了笑,却觉得有些空落
落的。原来有个孩子是这样的感觉啊…
如果我有个孩子…
但他很快掐灭这种幻想。就算他娶妻生子…他大概也别想把孩子养在身
边。祖母一定会把孩子带着养,当成一根掌握着他的风筝线。
这他是不好违抗的。一个孝字迭恩字,重逾千斤。
他有些萧索的策马回去,缓行成快步,最后狂奔起来。速度略略驱去了
那种环绕不去的闷,回到临阳镇的时候,表情已经恢复平和。
陆封和一众小厮迎了上来,上善淡笑,「可吐什么出来了?没伤了人命
吧?」
「哪能呢?」陆封恭谨的回答,「一点皮肉伤,三五天就养得好。帐上
亏损的银子,限他十五天内补上。」
上善微微挑眉,「陆封,在陆家懒散了骨头吧?几时这样意慈心软了?
」
陆封走上前两步,低声说,「回公子的话,若是咱们自家的,三天就让
他吐出来。吐不出来就让他吐个几盆血!可这又不是…」
上善满意的点点头,嘴里却说,「就算咱们家的,三天也太紧了不是?
总要给人卖家俬填空缺的期限…五天就差不多。」
「公子说得是。」陆封也笑了,「可公子,咱们兄弟窝在这么点地方…
实在闲得难受。」
上善沉默了会儿,叹了口气,「等陆贵回来,换你跑跑吧。不然坐吃山
空也不是办法,几摊生意也不能放着不管。」
陆封想劝,可看到公子蹙了眉,知道他心底比兄弟们更憋屈,也就闭了
嘴。早知道就让公子带着行海去,不该劝下来。现在卡在开封真是无聊透顶。
可他们委屈,公子不是更委屈?难得公子今天笑得多了,他也机警的换
了话题,「今天这小公子,还真是可爱。」
「是可爱。」上善笑了笑,「你家娘子和孩子接来没有?咱们在开封还
有得耽搁呢。」
「回公子,前天接来了。」陆封也笑开了花,「我家女人安顿了,想设
个宴请公子赏光,粗茶淡饭的,您别嫌弃。」
「什么话你,」上善叹了口气,「你也少跑那些不干净的地方,没事惹
你家娘子生气。」
陆封摸着脑袋瓜笑,「年少不懂事,现在哪能呢?孩子都能叫爹了…」
「还有几个兄弟的家眷也都接来吧。反正我也回不去别府,就安心住下
,没人住房子白放着坏了。几时设宴,提前跟我说声就是。」他拍了拍陆封的肩膀。
说起来,他很珍惜自己的人。名分上是主仆,事实上却是兄弟。千里行
商诸多凶险,都是彼此拉拔着过来的。
安顿几年也没什么不好嘛,最少这些汉子能一家团圆,不会聚少离多。
只是人皆有家,他的家在哪呢?不免有些惆怅。
隔了几天,他又在近午时分,蹓跶到临阳镇。
自己也觉得好笑,只是这份好笑,在看到慎言眼中的惊喜,又平复了。
小小的孩儿偎在他怀里吱吱喳喳,有些怯怯的握着缰绳,满眼兴奋,心底就觉得 舒服、安稳。
「言儿,你若喜欢马儿,陆叔叔送你一匹小马儿吧。」他脱口而出。
慎言却摇摇头,「娘说等我十岁,就攒钱帮我买一匹。」他回头笑得灿
烂,「不过还是谢谢陆叔叔。」
他眼神柔和下来,「提前有不好吗?」
「娘不会收的。」慎言语气有些失落,不过还是笑嘻嘻,「娘说现在买
也不是挤不出钱,可是不知道年冬会不会一直这么好。凡事都要有个预备嘛…我 不会跟娘吵这个,我不想咱们家以后吃不饱。」
「你们家不至于吃不饱吧?」上善拧了眉。
「有的。」慎言露出些许惊惧,「那年发大水,娘抱我爬上屋顶…三天
我只吃了一个馒头…娘什么都没吃。很可怕,水里有死人飘…后来水退了,还是 只能喝稀饭,喝了很久很久…」
「在老家的时候?」上善有些心疼的摸摸他的头。
慎言用力点头,「那时孙爷爷他们都在庄子上,不能来。不知道是谁把
大门锁了,出不去。娘边哭边抱着我爬梯,雨好大…」他叹了口气,「娘就是爱哭 。可看她哭,我就不敢哭了。她说我是家里的顶梁柱,唯一的男子汉。」他挺了 挺胸膛,「娘要靠我保护。」
孤儿寡母,心腹的家人被打发到庄子上,发大水没人顾及他们,反而锁
了门。活着多么艰辛。
「现在孙爷爷跟你们一起住了?」上善问。
「是呀。」慎言的表情放松了,「一切都好了。发大水孙爷爷他们也会
带我们跑。」
摸着慎言的头发,他不禁黯然。他发现,慎言是个心细的孩子,在他面
前才露出童稚的模样,在他母亲面前,却会硬撑着装大人哄着他娘,知道要让娘 开心。
但慎言,也不过快满八岁,因为他的娘是被休离出门的,他跟同窗的感
情也好不起来,常常被欺负,竟连个朋友也没有,只能跟他这个接近陌生人的「 陆叔叔」说心事。
他不免有些苦涩的将自己惨淡的童年和这个投缘的孩子重迭了。
只是他也没跟小孩子相处的经验,只能干巴巴的一有时间就去接他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