徘徊(42)
作者:染香群
墨家即使不能成为显学,也能理直气壮行于天下的,美丽新未来。
似乎都能看到,簇拥着凰王的南北陈子弟,一起游赏京之夏樱,百姓安乐的美好。
差点就能看到了。
「南陈如何,我不知晓。」陈祭月怅然的说,「郑后势大,连亲植的紫薇都不能容,怎么能容其他凰王所培植的势力或学说?但不是为了这个,而是…北陈侠墨几乎不能承受失去凰王的失望和愤怒。」
好不容易弥补的裂痕,破坏起来多么轻易。北陈侠墨是这样愤怒,愤怒的失望。没有凰王就等于什么都没有,再也不能施展所有的抱负。可是扶持郑后,南陈那批文官并没有阻止,甚至代为隐瞒,为威皇帝当说客。
以为乱世终于可以终止。以为墨者不必再如沟鼠般不见天日。长久的希望破灭时,北陈真的很难冷静下来。
他们把怒气发作在南陈身上,轻而易举的又再次分裂。怒火中烧的北陈抛弃了根基不稳、初立的大燕皇室,弃朝廷武职、举族迁离华州。
「我们南陈的祖辈…也很后悔。」陈十七喃喃着。就是深刻的后悔,所以才留下来不计荣辱的扶持刚诞生的大燕,小心翼翼。这是曾经最理解墨门、给过他们知遇之恩的,那个凰王的最后遗泽。
「被凰王抛弃了,却无法恨她。只是消逝的璀璨希望,总是令人非常惆怅。」陈十七语气软弱的细诉。
林荫森森,陈祭月眼神温和的看着陈十七。「北陈祖辈性情暴烈…但为什么只是迁族没有手刃威皇帝,妳知道为什么吗?」
那时应该有很多机会才对。陈十七望着陈祭月。
「当时,北陈祖辈曾是凰王直属三路兵马之一。」陈祭月淡淡的说,「她理解墨家子弟…真是异常的理解。她离京前送来的信,还在北陈家的祠堂恭奉着。她央求我们…顾念天下百姓,勿妄起刀兵,『谨记兼爱、非攻…节葬,莫失墨家风骨。』」
他背了一小段的「凰王遗书」。「所以北陈祖辈才罢手了。但真正让祖辈沈淀的…是因为先皇并不是威皇帝的郑后所出。而是凰王的族妹,傅嫔所亲出。」陈祭月有些讽刺的笑,「只是傅嫔产后即死,郑后只有两女无子,所以假作自己亲生子,威皇帝也默认了。」
…原来如此!她一直觉得奇怪,为什么先皇高祖皇帝能扛住朝臣的压力,坚持将「傅氏」陪祀太祖皇帝,反而恭肃郑皇太后独祀一殿。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让凰王消失于正史之上。
傅氏,既是凰王,亦是傅嫔。傅家两个女儿折戟于大燕后宫中。一个开国,一个继嗣。
「后族郑国公家,开国和继任两代,都手握大权,直到现在这一代才式微。前两代郑国公都强力打压凰王和傅嫔的事迹外泄。威皇帝和高祖…」
陈祭月冷笑,「都是和稀泥之辈。能含糊过,就不为这些小节所限了。当时还有北陈在宫部曲女官,傅嫔死后,内外传递消息,暗护高祖…但实在没法忍耐这不争气的货,看他登基就离宫了。」
安静了一会儿,「现任皇帝却很不客气,得知了身世,一路追寻北陈家聚居处。我爹和一群部曲兄弟还年少,跟阳帝真是不打不相识。本来不想理他,但是…凰王的族妹,傅嫔娘娘,还是出自同源。
「狠不下心来断绝凰王的心血…没有凰王绝对就没有大燕。当时真是风雨飘摇,内忧外患。我爹年尚轻就新任巨子,和诸部曲商议,最后才决定出山略助…谁知道又被慕容皇家坑了。气得我爹现在想到就痛骂皇帝…」
陈祭月浮出一丝无奈的笑,「这就是,我们一直没跟南陈开口的秘密。觉得,很丢人。」
陈十七眼神柔软的抬头看他,伞早就收起来了,「很佩服,一点都不丢人。我也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一个人。说梦话都不会吐露。」
深琥珀的眼睛,也很好看。
离开的时候,陈祭月伸胳臂给陈十七,她迟疑了好一会儿,才搭上借力。这么远的路,她的确累了。
一定是因为累,所以一路都不想讲话。陈十七默默的想。
其实她还想了很多、很多。只是无数念头从心海而出,一晃而过,条理都很清晰,只是不太组织得起来。
回到别院,她说,「累了。」陈祭月就停下脚步,目送她进去。
但她走出三五步,突然停住,回头看陈祭月,没头没脑的说,「破军。果然是,的确是,破军。」
…哈?
可陈十七没有解释,只是微微欠身为礼,就扶着铁环的胳臂进去了。
陈祭月呆呆的站在门口,回神过来叫住吴应,「我记得你们这批,你天文最清楚。」
吴应心中暗暗叫苦,还是毕恭毕敬的将破军星的所有涵意讲了一通,足足花了半个时辰。
「这样,原来如此。」陈祭月有些迟滞的点点头,凤眼不威自厉的瞥了吴应一点,「不该说的话,就吞进肚子里,知道?」
吴应全身的汗毛都站直了。你怎么知道的?!你怎么知道我在打算送信给巨子?
「想下南洋看看吗?」陈祭月淡淡一笑,威仪更盛,「全部十六人。」
吴应和一干部曲都快哭了。他们都是北方人,个个晕船晕到翻掉。
这比灭口没好到哪去啊少主!
泪眼望着少主大人施施然驰马而去,众部曲只想抱头痛哭。
「等等。」吴应突然反应过来,「少主和十七娘子这算…谈了没谈?」
是啊,这是表白了没有?说有吧,话题绕到千山万里去,一路谈最多的是凰王娘娘。说没有吧,这气氛真的很、很让人害羞啊。
众部曲更纠结了。判决未明、徒刑未明,连要告状的话语…都不知道怎么下笔。
要不要这么不痛快啊少主!难怪在京部曲都被逼得神叨了。
突然好想回家…回青州老家。我想回家啊娘!京城真不是善地…
吴应抬头望月长叹,其他部曲也应和着短吁。每个人都惶惶不可终日。
徘徊 之四十八
清明过后,陈十七病了一场,虽然十来天就痊愈,但前三天竟然非常凶险,以至于每五日晴雨无阻的群医辩证破天荒的停了下来,足足停了一个月。
不说金钩铁环吓坏了,其余部曲非常忧心,陈祭月的脸就没放晴过,一整个天寒地冻。
大夫们流水价的来,最摸不着头绪的就是他们。照脉象看,就算没出师的小徒弟也看得出来,不过是夏季风寒,春夏交会天气不稳,大抵是贪凉导致的小伤风。只要开一剂避秽化瘟的方子就好了…照理不会昏迷不醒。
一直呈现昏睡状态的陈十七模模糊糊听到几句,自己也纳闷,诊断无误,就是个夏季风寒…为什么会眼皮像是被胶黏住了,身体沉重无力,不断昏睡或浅眠?
其实是叫得醒的,醒来也知道吃喝拉撒,一切安好。但是闲坐都会打盹,最后还是被架回床上继续睡。
就在第三天,她从昏睡暂时清醒,然后陷入浅眠的瞌睡时,听到熟悉的足音,在她床侧停下。
是少主大人。
「陈十七。」他轻轻的唤,「不过是个夏季风寒,别睡了。」安静了一下子,他又开口,「夏季风寒,除了贪凉以外,也可能是动了七情导致伤肝气。我了解,不,天,我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语无伦次了半天,陈祭月烦躁,「总之,我还没想好。也、也不是逼妳马上想好。妳不是最爱说,『我们要,慢慢来』吗?就慢慢来,我、我们时间很多…姥姥的!谁听得懂啊这…」
他郁闷的离开了,眼睛睁不开的陈十七却微微的弯了一抹笑容。
我听懂了。少主大人。
金钩送走了寒气逼人的少主,叹着气和抱了一迭衣服过来的铁环会合,进了陈十七的闺房,却把她们俩吓得跳起来,铁环怀里的衣服撒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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