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江仙(44)
作者:染香群
不乐寿,不穷夭…办不到。现在我…办不到。
嗖的一声,甜白大惊的看着少奶奶飞檐走壁,掠过树头竹稍,一会儿工夫,就瞧 不见人影了。
临江仙 之四十七
等从马厩夺了马冲出角门,顾临才冷静了点儿,哑口无言。
这辈子最出格的事情,大概就是这独一件了。她居然冲动到忘记礼法闺制,私自出府,穿着家常半旧衣裳,连个纱帷也没戴,大剌剌的骑着马招摇过街。太不像样了。
踌躇了一会儿,她拨转马头,捡着荒僻点的路走。都出格儿了,现在回去也弥补不了,还不是得吃婆母的挂落,说不定还有家法。
现在她就想自己一个人静静,不去想乐寿穷夭,不想看到璎哥儿和…应该会成为二爷平妻的郑五小姐。
也不想去思考未来可能会有的惊涛骇浪和无数烦恼。
她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妇人,这没错。但她记性好,还记得她离京上山祈福的路…大致的方向不错,捡着荒僻的路也蜿蜒的找到城门,出城了。不到半里路,就是偎着京城的永定河。秋高气爽,万里无云。辽阔无尽的永定河岸,哗啦啦的翻着雪白芒浪。
她缓蹄慢行,听着沿岸酒楼丝竹管弦,遥远而模糊。离京越远越荒凉,先是快走,然后纵奔,她很快的适应了马匹的节奏,稳稳的跑起马来。
风梳过她整齐的发髻,勾起几丝俏皮的乱发。秋风呼啸,大雁南飞,天水共一色。原本郁结几乎成疡的心,渐渐的放松、舒展。天地如此辽阔,为了一滩死水似的后宅蜗角之争痛苦烦恼,实在是傻,很傻。
她随手挑的是匹老马,渐渐力气有些跟不上了,却还是固执的拚命狂奔。骥老伏枥,志在千里么?她轻喝着勒疆,渐渐缓行,马儿已经汗出如浆,满口白沫了。顾临下马牵着,往着永定河走去。这才发现附近是个小码头,人来人往,只是目可即,离她还有段距离罢了。她也不以为意,马狂奔后不能立刻饮水,要略走走汗止才能让它喝,不然必伤马。
这还是押着弟弟们学骑马时听骑射师傅说的,这么多年了,她却记得清清楚楚。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她都懂得太多、记得太深。
然后太明白,结果完全是太苦。
饮马河岸,秋风漂荡她半旧的月白家常旧裳,鼓满了风,像是要飘然飞去。“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是非成败转头空。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
一壶浊酒喜相逢。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她纵声歌唱,非常罕有的,自在。这首词是傅氏宫人传下来的,她只知道是“临江仙”。她的祖母也异常喜爱,偷偷地教她唱。甚至将她取名为“临”,字“江仙”。
如果可以,大姑姑应该就是这名这字。但当时的祖母还是人家的儿媳妇,连替女儿取名的权力都还没有。直到成了别人的婆母,才有资格为第一个孙女儿取这个名和字。
她们,或许傅氏传下来的女儿们,都在使尽全力的假装。占紧礼法,努力的让自己循规蹈矩,无懈可击。但她们比别的妇人懂得太多、看得太远,深深知道自己被困在井里,茶壶生波的无聊和浅薄。知道外面其实天宽地阔。
但看得太透太明白,并不是什么好事。
唱完了以后,她深深的、深深的把胸中那口郁气吐了出来。古今多少事,都付谈笑中。真的没有什么是值得执着的,没有。
正静默冥想,结果有几个汉子晃啊晃的晃过来,开口调笑。斜垮着刀剑,看起来像是江湖游侠儿,匪气很重。
刚好她也想试试看,能“防身”到什么地步,毕竟她实战经验很少。所以她扳了扳手指。
反正若是打不过,马已经歇过来了,她的马术不算精,但要逃过几个两条腿的人还不算难事。
结果不知道该是欣喜还是失落。总之,她收缴了那几个汉子的刀剑扔江里,伤应该不重…她已经小心控制力道了。那些汉子捂着屁股或肚子边逃边骂,又来了两批人,刀剑照常的祭江,这次她比较难控制力道…人多了点。
躺了一地呻吟的人,不过大约皮肉痛和扭伤比较多,脱臼的很少,只有一个骨折…应该会好的。
她放心了。
或许她可以走。能去的地方多了。或许去探望阿姝和四郎,或许干脆的出家,“防身”够她千里独行无须相送。
但她拨转马头,往京城缓跑。想想当然很好,就这么离开,说不定她会很轻松愉快。
可她是顾家的女儿,谢家的嫡长媳。一走了之很简单,她也觉得凭自己懂的皮毛,谋生不是难事。但牵累的是两家名声,婆家娘家同时蒙羞,弟妹叔姑同时抬不起头,失踪是最糟的,总有很多想像空间,受人指指点点。
祖母以兵法教我,不是让我当个临阵脱逃的懦夫。
在被浪花淘尽之前,但看我傅氏后人,且博一个英雄。
临江仙 之四十八
进城门时,秋天日短很多,已经开始有点昏暗了,总算赶上了关城门。
结果她马上被守株待兔的家里小厮围起来劝,马车早就候在一旁。原本有些不解,听到小厮吆喝着分别去各城门收兵,并且回府报平安,顾临哑然失笑。
敢情她失踪了一个下午,全京城的各大城门都驻上了谢府的小厮仆从,大概谢府所有的马车都派了出来…这么大阵仗。
她靠着马车端坐,后背挺直。一时冲动,造成了自己和别人天大的麻烦。
郑国公已然开口,恐怕这件亲事是避不过去了…认真论起关系,不说显赫百载的郑国公府,郑贵妃还是郑五小姐的亲姑姑呢,礼法上,大燕朝皇帝还是郑五小姐的姑父。
不过,八字还没一撇呢。即使势在必行。
最重要的是,二爷是怎样看这桩婚事的。这很重要,因为这关系到她下半生的应对,该应对到什么程度。
茶壶不生波和怒海起狂啸相差程度是很远的。两种她都有把握办到,而且占理。
正思索着,马车慢慢停下来,她正奇怪应该还不到谢府,结果门帘一掀,面青唇白的璎二爷上上下下的打量她,确定她安然无恙,立刻急道,“御姐儿,你听我 说…”“好,二爷,我听你说。”顾临平静的回答。
“不!你不要说你不要听,你听我说!”“…我在听你说呀。”“不!你不要说你不要听,你听我说!”鬼打墙了几次,慌张到极点的傻二爷逗笑了她,“璎哥儿,你到底想说什么?我等着呢。别急莫慌,我听你说。”唉?璎二爷终于搞明白了,却也糊涂了。这程序…对吗?不是应该他喊“你听我说”,然后顾临激动的喊“我不要听”,无尽循环播放之后,顾临对着他骂“你无情你残酷你无理取闹”之类的吗?
天知道顾临近中午的时候撞见他义救乡亲,立刻施展轻功跑了,他悔之不及的死追活追,等追到马厩,顾临都骑马走了有一柱香了。
不说他懊悔难当,咆哮着让几个膀大腰圆的仆妇硬把郑五小姐架出去,浩瀚轩上下都用“你无情你残酷你无理取闹”的眼光恶狠狠的鄙视他。
很想喊冤,但他自己都有些模糊的感到喊不出来。郑五小姐和他“乡亲”的孽缘 曝不得光,在大燕朝,郑五小姐和他是没有半点关系的。
国公府小姐又不可能与人为妾,这…换做他是别人,也会觉得这个男主角“无情残酷无理取闹”,摆明了就是要陈世 美。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遍访顾临在京的娘家和所有亲戚,得到的都是绝望的 消息…他的惊慌也随之水涨船高,直到红色警戒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