烂熟(6)
作者:芝喜
果不其然,晚上睡觉的时候,满月大仇得报。
满家的格局和陆家一样,都是两室一厅,往常陈岚搂着满月睡。满月胆小,自己一个人睡不敢去上厕所。
现在陆启明住过来,夫妻俩担心他害怕满父丑陋变形的腿,只能把两个小孩安排在一个屋。
陈岚叠起一条棉被隔在两个小孩之间,双人床像两张小床并在一起,他们一左一右。陈岚帮满月掖了掖被角,看她闭上眼睛睡踏实才离开。
结果,陈岚前脚出门,小姑娘就像摊煎饼两面翻腾。陆启明老实躺着,却挨满月拳打脚踢,开始寻思她睡觉不老实,后来发现她是故意的。
陆启明被一巴掌打在眼睛上,顿时感觉黑夜中看见了星星。他揉着发花的眼睛,无奈摁住满月的手腕,发现手腕在扭动。
扯平了,看来不光他讨厌她,都挺讨厌对方的。
半个月后,陆父终于回来了,陆启明有种解脱的轻快感。虽然满家对他挺好,但就算亲生父母,面对两个孩子也不可能真正一碗水端平,难免偏颇。
就像早晨订的牛奶,就一瓶,陈岚总会早早去奶箱里取出来,催着满月在陆启明洗漱的时候赶快喝光。
陆启明会故意停留在卫生间久一点,对着镜子扯个笑,牙刷得很干净。
一晃又入冬了,陆启明又被送到了满家,这次陆父没说多久回来。
陆启明没有满家的钥匙,那天学校运动会放学早,他不好意思和满家夫妻说,总觉得是麻烦,是负担。
一年级的满月正常上课,家里没人,陆启明裹紧羽绒服坐在楼梯上等,到点满月回来了。
藏不住心事的小脸,写满了我不开心,气冲冲地跑到陆启明面前,掐腰质问:“你为什么不等我一起回家?”
陆启明冻得手指都硬了,只想快点进屋暖和暖和,敷衍回答:“放学早。”
满月像小尾巴,黏在他的身后不停追问:“你们为什么放学早?”
“你是不是逃课了?”
“你直接回来,为什么不在学校等我?”
她像行走的十万个为什么。
迈上五六级台阶的时候,陆启明彻底被问烦了,转过头说:“我不等你,你不是也回来了吗。”
可能是语气不似平常温和,满月觉得自己被凶了。
扯着书包背带,跺脚生气,张口就来了句:“你脾气这么坏,怪不得你爸爸妈妈不要你。”
她这话,不完全是针对陆启明。院里的家长总是吓唬不好管教的小孩,再不听话就不要你了,满月就记住了。
再有就是,她觉得自己在述说一件事实。
街坊人多嘴杂,关于陆母的事,时不时有人传,说陆母傍上一个香港富商,千里迢迢跑去给人家当二奶,只带女儿走也是给人家表个态,不会争家产。
陆启明落在身侧的手抠着裤缝,鼻尖翕动,在最无能为力的年纪,克制着待爆发的情绪。
最后,只是一个字一个字地清楚说给满月听,“我爸爸没有不要我。”
满月看不出眉眼高低,和陆启明置气,故意挡住他面前的去路,斗嘴说:“就是不要你,不然你干吗总住在我家。”
陆启明眼底像覆了霜雪,冷戾的气息逼人,他凝着满月,一忍再忍。
“让开!”
狭窄的楼梯,陆启明擦肩从满月身旁绕开,不小心撞到了她的肩膀。男孩力气大,小姑娘重心不稳,趔趄向前扑,像个雪球似的滚下楼梯。
“哇”一声哭了。
清脆的哭声回荡在四方小院,陆启明吓坏了,撑着栏杆两步跳下楼梯,忙扶起人查看。
好在冬天穿得厚,没摔坏。只不过摔下来的时候,满月脸磕在地上,被石头子硌了一下,擦破了点皮。
陆启明顿时慌了手脚,蹲在满月面前,拍掉她身上的雪,用衣袖帮她擦掉眼泪,哄着:“不哭了,好不好,哥哥的错。”
不哄还好,一哄小姑娘哭得更凶。
知道满月贪吃,陆启明对症下药,和她商量:“你不哭,哥哥带你去买栗子,好不好。”
哭声戛然而止,满月眨巴着湿漉漉的睫毛,眼睛哭红得像小兔子,抽抽搭搭点头说“好”。
东北的冬天黑天早,街边亮起鳞次栉比的路灯,陆启明牵着满月的手,柔软的雪被一步步踩实。
男孩的内心惴惴不安,不踏实,斟酌后,他低声求她,“别和你爸妈说我把你撞摔的,行吗?”
那年,陆启明八岁,怕自己不乖,满家不再收留他,更怕爸爸会像妈妈那样不要他。
满月自然不明白他复杂的想法,只知道吃人的嘴软,干脆点头答应。
落满雪的马路上,留下一大一小两道脚印,那时的他和她,想不到见证成长的土地,像洁白的纸,一点点记录下属于他们的故事篇章。
傍晚回到家中,陈岚看见满月的伤,捧着她瘀青破皮的小脸,心疼坏了。
“这以后要留疤可咋整。”当妈的焦心焦虑,坐不住了,“不行,我得去王姐家要点芦荟,给你敷上。”
满月没心没肺地依偎在陆启明的身旁,等着人家剥栗子。
看着不严重的伤,伤到了肌肉,到底留下了一个小坑。
算是因祸得福,满月有了一颗小梨涡,平时看不出来,只有说话、做表情的时候,才会显露。
他们也有了第一个小秘密。
第05章 “我怕你对我图谋不轨。”
十八年的光景,能改变的东西太多,他们曾经一起踏过的街道已今非昔比。唯一不变的,只有冰雪之乡的漫漫寒冬。
清早的街道行人寥寥,道旁堆着昨夜清扫残留的积雪,冬阳穿透灰蒙的雾气,照亮天色。
刺骨寒风扑面而来,满月下巴缩在衣领里,遛完狗回来,发现家门口停着那辆很蠢的车,想到不速之客的造访。
同一时间,车内等候的人也注意到了她,陆启明收回停留在后视镜的目光。
“人回来了。”
听见耳边的轻声提醒,关津旋即降下车窗,探出脑袋,笑着朝满月浮夸挥手,“早啊,月姐。”
“早。”满月扯着嘴角,回以微笑。
响亮的问候声回荡在街头,狗子们热情地挣着牵引绳跑在前,催着满月加快脚步。
待人走近,关津跳下车,被狗子亲切地左右夹击,差点儿扑倒,他弯腰雨露均沾搓着狗头。
头顶是满月的埋怨:“我让你来,你带他来干吗?”
“司机啊。”关津不以为意,笑嘻嘻说,“不然咱俩腿儿着去啊。”
“怎么,你家道中落了?”
关津算是满月为数不多的富二代朋友,他父亲早年开药房的,白手起家从一家发展成连锁,规模越做越大,成了本省著名的企业家。
再后来,关父不满足于现状,各个领域都涉及了些,酒店、KTV都有。满月至今记得高中去他家酒店,他身边带着保镖,那是满月第一次在电视剧以外见到过保镖,原来不用穿西装革履。
“呸!”关津晦气啐了一口,又不能出卖兄弟,陆启明非要跟着来的,他编谎说,“我车送去保养了。”
满月将信将疑。
要去的地方不在市区,忽略早高峰堵车,车程还要将近一个小时。
虽说前几天刚划清界限,表明不想见到某人,但懂得趋利避害的满月,在大冷天站在街边拦车,和送到家门口的便利之间,她选择了后者。
满月余光觑向驾驶位,男人侧脸隐在半明半暗的车窗内,光线照射在皮肤上,除了鼻尖的褐色小痣,没有丁点瑕疵,像薄胎瓷净而清透。
管他呢。
也许是察觉到有人窥伺,也许是恰巧,陆启明偶然转头,满月心虚地匆匆游开视线。
对关津说:“等我一下,我稍微收拾收拾。”
过了十多分钟,满月拎着一个保温袋从家里走出来,形象焕然一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