烂熟(40)

作者:芝喜


“新年快乐,满月。”陆启明仰着头,望向她的方向。

这一刻,满月被幸福充斥着,好像他们的分别是一场梦,随着烟花不留痕迹地消散了。

她期待新的一年,期待重新和他在一起的未来。

“新年快乐。”她说。

冬天对老人一点都不友好,这段时间,送来殡仪馆的往生者越来越多。

老闫一得闲,就捧着他的那个保温杯,呼哧呼哧地吹着热气,问满月,“想好了吗?”

满月低头画着设计图,说:“绝对不可能,我一想到用给死人化妆的手再给自己化妆,就犯膈应。”

老闫也不为难她,背着手踱步到了她的桌边,低头瞅着她画的设计图,好奇问:“你这……画的什么,还有骨头?”

“宠物亲子骨灰盒。”满月兴奋地抬起头,迎上老闫不解的目光,解释说,“我准备设计一个像子母包的骨灰盒,这个大的盒子装人,旁边这个小的装爱宠。有的人,这辈子的情感寄托只有宠物,夫妻都能合葬,宠物当然也可以。 ”

一旁的小黑笑着插嘴:“满月,但你有没有想过,宠物的寿命比人短得多,谁会提前在家里放个骨灰盒?”

满月用笔敲了敲脑袋,“也是,我确实欠点儿考虑。”

老闫没有打消满月的积极性,笑说:“不管可行不可行,你已经开始知道变通了。放在之前,你根本就不会考虑其他因素,只会中规中矩地设计。是好事,开始往工作中融入感情了。”

让满月受影响的,是前几天遇到的一件事。

满月去给李思颖送那五百块钱,从她同事口中得知李思颖请假了,在陪孩子住院。

正当满月准备离开的时候,碰到一个年轻男人来买骨灰盒,销售问他给多大年纪,男女选?

男人苦笑着说,有没有小一点儿的,能装小狗的。

销售员互相看看,头一次听说这种需求,满月停下脚步,竖着耳朵听起男人的故事。

男人当年因为女朋友在学校受到欺凌,冲动失手将人打死,年少恣肆,一口咬定就是想打死那个畜生、人渣。因为已经年满16周岁,被判了11年,从监狱出来一切物是人非,父母对他失望至极,多年未曾联系。

如今的他是一名大车司机,独自漂泊在路上,无牵无挂。直到他在路边捡了一条流浪狗。从此,一人一狗相依相伴,他开车,它就坐在后排陪他,他三餐不定,它也不挑食,不管是干冷的面包还是泡面,它都吃得摇尾巴,就这样他看着小狗一点点长大。小狗渐渐长成大狗,晚上他睡在车里休息,它蜷在车下守着车,防止“油耗子”半夜偷油,每次它都能英勇地吓退坏人,再晃着尾巴和男人邀功,只需要他夸它一句“好孩子。”

但这次他的好孩子没能那么幸运,狗被“油耗子”残忍勒死,男人悲痛地抱着他的好孩子哭了。

听人说,小狗离世的时候要给它放进盒子里,戴上帽子再入土,这样它才能投胎。

他不想让狗儿孤零零的,他想,这辈子它保护他,下辈子,如果有下辈子,他想保护它。

或许是养狗的缘故,满月极能共情这个故事,主动让男人加她的微信,想把常去的一家含殡葬业务的宠物医院推荐给他,还让他报她的会员号,可以打折。

男人看着满月递来的二维码犹豫了,问她,“你不嫌弃认识我这种人吗?”

满月笑着把二维码贴近他手机的摄像头,说:“每个人都有故事,这世上有许多不被人理解的故事,我只是听故事的人,没有资格评判,但我知道爱小狗的人,心肠不会太坏。”

正如老闫所说,在此之前,满月绝对不会把个人的情感代入到工作中,都是为了完成工作而完成。

她好像真的在改变,或许是受这里环境潜移默化的影响,又或许是开始对死亡有了全新的解读。

一个月对陆启明来说太漫长了,他天天倒数着日子,每天都来找满月,不断给满月发微信刷存在感。

直到把满月磨烦了,命令他三天不许出现在她的眼前,但第二天,满月下班回到养老院,去吴奶奶的房间接宝珠,一进屋又看到了陆启明,脱口而出,“你怎么又来了。”

结果,陆启明说,不是来找她的。

为了老人的便利,养老院的三餐都会送到房间,正好是饭点,满月也没吃饭,他们就在吴奶奶这里一起吃饭。

满月在洗手间洗手,陆启明倚在门边和她低语,觉得吴奶奶这几天有点不对劲儿。

“怎么不对?”满月疑惑地问。

“吴奶奶说她儿子联系她了。”

满月关掉水龙头,看着陆启明说:“这是好事啊。”

“就怕是骗子。”陆启明抽了张纸巾,递给满月擦手,“这么久没联系,突然联系,哪里来的联系方式。”

满月一听有道理,也跟着着急了。

四方的餐桌,陆启明拉开椅子让吴奶奶落座,满月坐在吴奶奶身边,耐心地询问关于她儿子的事。吴奶奶抖音里面有她年轻时候和儿子的合照,满月见过她儿子的照片。

饭后,满月诱导吴奶奶给她儿子拨通视频,说想见见她儿子是不是像她说的帅气,随吴奶奶年轻时的长相。视频拨通,别说,还真和照片上的人差别不大。

至于声音,除了吴奶奶自己,别人都没有听过她儿子的声音,无从考证。

满月和陆启明说,会多留意吴奶奶这边,让他放心。

陆启明摸摸满月的头,逗她,“嗯,长大了,都知道替哥哥分忧了。”

满月拍掉他的手,“少来,赶紧走,我天天看你都看腻了。”

“一起走。”陆启明顺势牵起满月的手,拖着她往外走。

“干吗去?”满月迷茫问。

“回家,阿姨让咱们俩回家,明天去二舅家试衣服,给陈婧做伴郎伴娘。”

陈婧是陈岚二哥家的女儿,满月从小就不太喜欢她这个二舅,在她的记忆中,二舅每次来她家,都伸手管姥姥要钱,每次理由还都不一样,今儿包烧费不够,明儿养老保险钱不够。

在满月的印象中,陈岚和陈宏的关系一直不太对付,也不知道这两年怎么突然就缓和了,满月不爱掺和大人们的事,没多问。

在前往陈宏家之前,陈岚担心满月的臭脾气,反复叮嘱,一会儿见了人别撂脸子。

“知道了。”

满月虽然不待见陈宏,但她不讨厌陈婧,还挺佩服陈婧的,小时候陈婧连洋瘌子都怕,长大却考上了警校,现在在派出所工作。

一行人来到陈婧的婚房,房子刚装修完,陈宏改不了爱显摆的毛病,拉着陈岚挨屋参观,还不忘了捎带一嘴:“满月也不小了,也该抓紧结婚了。”

虽然陈岚心里也是这么觉得,但她有一个优点,那就是护犊子,呛陈宏,“怎么不小了,我家满月才24,还是个孩子呢。再说了,追她的人大把,她挑都挑不过来,着什么急,慢慢来。”

满月一口水差点呛得从鼻子里喷出来,她瞄了一眼坐在旁边的陆启明,皮笑肉不笑地说:“我妈还真能帮我哄抬身价。”

陆启明轻轻帮她拍着背,语气淡淡地说: “阿姨说的是实话,看电影都要三个人呢。”

不难听出他在阴阳怪气。

如果非要在陆启明身上找出一个缺点,那大概就是他特别容易吃醋,吃完还别别扭扭嘴硬不承认。

好在陈婧的老公从婚纱店取礼服回来打破尴尬,陈婧拉着满月去衣帽间试礼服,还有满月的伴娘服。

两个人在衣帽间,婚纱的裙撑很大,满月蹲下帮陈婧整理好,陈婧让她也赶紧换上伴娘服,看合不合身。

满月看着搭在椅子上的小礼服有点犹豫,坦白讲:“我现在在殡仪馆上班呢,你……介不介意?”

红白相冲,满月觉得还是提前交代好,免得以后人家知道了责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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